等到逢场,常明亮一早就到街上,因是星期天,茶馆坐满了人,迟更立招呼道:“我还以为你早回来了,怎么今天才到?”常明亮道:“路上遇到点麻烦,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迟更立道:“是想多耍几天,现在城里有点不对头,经常有人来检查,只得早些回来。”常明亮道:“正是,现在风声紧得很,工人也在发枪,大办民兵师,好像又要打仗了。”见蓝云天、修智富坐在对面聊天,因问:“你们听说过没有,好像有什么文件,要恢复高考,你们准备得如何?”
蓝云天道:“我虽然读了三年初中,可早忘了,临时抱佛脚,不晓得来得及不?”
修智富道:“你还读了三年,我才读了两年,考进学校是没希望在,就看招工有没有指望。”
冬志云道:“我们一年初中还没读满呢,你还可以招工,我们这些社会拉圾,只好以烂为烂。”
常明亮道:“修智富,去弄点炸药炸鱼。”
修智富摇头道:“没炸药,头儿说要加强对炸药管理,防止阶级敌人用来搞破坏,——好像我们都成了阶级敌人。”
蓝云天道:“要吃鱼,好办,现在有电,用电去烧。”
路边一条狗在溜达,冬志云指着狗说:“那条狗好肥,把它打了怎样?剐狗算我的。”
蓝云天道:“那是馆子里喂的,打了它,他们跟你没完。”
花馨君从公社门口走来,说:迮主任叫你们去开会。
众人听说,都朝公社走去,女生坐在前几排,他们便在后面随意坐了。
迮主任见人到齐了,就开始讲话:“**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敌人时时都想变天,被打倒了的地主、富农,看起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但无数事实证明,只不过是‘尺蠖之屈,以求伸也’,只要他们时机一到,就会手舞屠刀,向人民杀来,文化革命中不是发生过这样的事么……”众人心不在焉地听着,最后听他说:“请石书记讲话。”才明白他讲完了。注意看那石书记,约四十岁出头,头发粗短,脸呈国字形,穿蓝中山服,上衣兜别支笔,他双眼正注视大家,偶尔朝正在说话的人看上一眼。全场暂时静下来,听他讲些什么,少数人还在叽喳。石书记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略等一等,说:“我们有些同志,出生于工人家庭,贫下中农家庭,觉得解放了,太平了,想过安逸、舒服的生活,他们无形中成了资本主义的俘虏,他们搞长途贩运,投机倒把,这样帮了资产阶级的大忙,这正是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还有个别人,沾上小偷小摸的坏习气,这正是资产阶级欢迎的,大家都这样搞下去,中国就会变色,被打倒的资产阶级就会重新上台,我们就会变成苏联那样的修正主义的国家,广大劳动人民就会吃二遍苦,受二遍罪,……”
听众席嗡嗡声越来越响,石书记终于讲完,迮主任带头鼓掌,知青们方醒悟过来,鼓起一阵底气不足的掌声。接着,石书记提议由知青自由发言,谈谈对斗资批修的看法。
下午继续讨论,石书记强调:“抓革命的目的是促生产,生产上去了,产量提高了,才能解决温饱问题。平顶坡的辛传河同志,他把学校学到的知识,用到农业学大寨的地方,他不照搬别人的方法,而是因地制宜,取得明显效果。知青同志们,农村是广阔的天地,这里是你们发挥才华的地方,希望你们在生产队里,充分利用知识优势,让大家脱贫,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知青的目光朝辛传河看去,他听而不闻,低头看膝上的报,余企仁在旁碰碰他,低声说:“表扬你了,你成红人了。”
讨论了一下午,都在讲不着边际的废话,常明亮道:“他们不过是走过场,上面要他们这样做,他们就只能这样做,哼,大话谁不会说?我要坐在他的位置,比他还说得好。”
余企仁道:“他们有工资拿,无忧无虑,要是让他跟我们一样当知青,神都会变成鬼。”
常明亮见蓝云天、邰兴文和花馨君等几个女知青说得起劲,走过去嘲道:“你们讨论得这么热烈,打算回生产队怎么做贡献?”
邰兴文道:“你也是三年级的,还是去试一试嘛。”
常明亮道:“我在学校就是‘瘟猪仔’,不敢和你们高才生比。”
蓝云天道:“现在的考试成绩只算参考,关键是重在表现,贫下中农推荐。”
常明亮道:“要说表现,我更没搞,我‘头顶生疮,脚底流浓’,——坏透了。”
花馨君摇头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坏,知青在当官的心目中都差不多。”说着笑道,“有些农民骂他的孩子:‘你简直跟知青一样!’可见知青是不好的代名词。”
邰兴文道:“你说得太客气了,在有些人的心目中,知青成了‘棒老二’。”
花馨君道:“现在知青拼命干也养不活自己,有什么法呢。”
常明亮道:“你是有前途的的,论成绩你是年级尖子,又有实践经验,我敢打赌,你肯定能进医科学院,邰兴文进师范学院应没问题,蓝云天的画名满全城,进一所美术学院举手之劳;全波月能进舞蹈学校,游书红能进技术学校……”
话没说完,立即遭到攻击:“你会算命?没考上又怎么样?”
常明亮举手朝自己颈部一砍:“我要算错了,把脑袋输给你们。”
邰兴文道:“要你的脑袋有什么用?其实谁又不想?你听说没有,去年有个交白卷的,居然被录取了,荒唐!哪怕考个第一,说不定运气还没那交白卷的好,要是你祖宗三代哪一代出了点问题,——就没搞。”
迮主任进来说:“邰兴文,校长找你。”
花馨君笑道:“要给你涨工资了。”
邰兴文摇头道:“只怕要下课了。”
蓝云天道:“花馨君说得对,你带的班公社第一,不涨会埋没人才。”
邰兴文只得出去,果见校长站在门口。校长约五十岁,头已半秃,瘦长的脸上满是皱纹,他咳了几声,说:“你能不能代一下六年级的课?”
邰兴文道:“我教惯了一二年级,只怕教不下六年级。”
校长拿手帕擦擦鼻子,说:“我已看出,你的水平比我们学校所有老师都高,像你这么有能力的老师很难找啊。”
邰兴文道:“给六年级代课,我只能试试,要不行,你还是找别人。”
校长道:“这么说,你愿意教六年级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找一个合适的人到申季坡代课,你能否在你们知青里推荐一个?”
邰兴文道:“知青里确有几个有文才的,不知他们愿不愿意,我先去问一下。”校长道:“好,你快去,我等你回话。”
邰兴文回到会场,才刚散会,思忖自己跟辛传河、余企仁交情还过得去,先跟他们说一下,便招呼道:“辛传河,你成了我们的榜样。”
辛传河道:“找不到话说了,鬼才相信这些话。——校长找你干啥?”
邰兴文道:“教六年级的老师突然病了,他想找我代六年级的课。”
余企仁道:“你果然高升了。”
邰兴文笑道:“他想让我推荐一个人在申季坡小学代课,我想推荐你教申季坡小学。”
余企仁道:“要是我能胜任,也轮不到你,辛传河,你教申季坡小学应该没问题。”
辛传河道:“你别乱说,这点自知这明我还有,我不是教书的料。”
邰兴文道:“你们认为哪个合适?校长希望我在申季坡找一个。”
余企仁道:“我给你推荐一个:她是大队的团支部书记,高中毕业回乡的,何不找她试试?”
辛传河道:“我认识党世英,她能说会道,教书准行,她到申季坡只隔了条沟,她那里有几学生在申季坡。”
邰兴文道:“那好,我就向校长推荐她。”忙转身出来,找到校长说:“党家岩的党世英是回乡知青,让她代课应没问题。”
校长道:“我知道有这个人,不晓得她愿不愿意代课。”
邰兴文道:“我想她是愿意的,她是团支部书记,就算有困难,也会迎着困难上。”校长道:“我明天去请她,如果顺利,后天,也就是星期二,你就在冷河小学代六年级的课。”
邰兴文离开校长,独自朝申季坡走去,心想,明天可能是最后一天在申季坡小学代课,最后一堂课,该给孩子们留下一点什么纪念呢?四面一看,但见群山起伏,宿鸟归飞。
次日上午上了两节课,见校长站在院角,忙走去招呼。校长说:“你明天到冷河小学上课,好吗?”邰兴文道:“要得,我要讲好最后一堂课。”送校长走出院门,看着他走向山脊路,朝公社走去,回来摇响了上课铃。
同学们知道邰老师将要离开他们,都静静的坐着,邰兴文道:“今天,老师给你们上最后一堂课,明天,会有新老师给你们上课。同学们,还记得小鲤鱼跳龙门的故事吗?”
“记得!”同学们响亮地回答。
“愿不愿意听小鲤鱼跳龙门以后的故事?”
“愿意。”
邰兴文慈爱的眼光把大家扫瞄一遍,想把他们的面貌尽可能记在心中,他深情地讲:
小鲤鱼跳龙门成功以后,在这平静的湖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年复一年过去了,小鲤的子孙越来越多。——可是,从某一年起,湖周边的居民开始砍伐森林,森林一年比一年少,大水冲掉山上的泥土,带到湖里。小鲤鱼看到兔啊鹿啊羊啊从湖边跑过,问一在湖边喝水的小鹿:“鹿哥哥,你们要到哪里去啊?”小鹿道:“我们生活的森林没有了,我们要去寻找新的家园。”小鲤鱼问:“你们的新家园在哪里?”小鹿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到远处去找。”
小鲤鱼把看到的告诉老鲤鱼,老鲤鱼忧郁地说:“我们的湖越来越小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失去家园,到时候怎么办?”小鲤鱼摇摇头。
天气越来越热,湖水逐渐变浅,湖的边沿大面积干涸,鲤鱼们挤在湖心,不断病死、饿死,湖水还在大量蒸发,大雁在空中叫道:“快离开这里吧,到大海去,那里有生存的地方。”鲤鱼都知道,湖水总有一天会干涸,大家都会死亡。老鲤鱼道:“孩子们,去吧,到大海去,跳出龙门就能进入大江,顺着大江就能进入大海,路上会遇到许多困难,许多危险,你们克服了这些困难,这些危险,就会看到大海的壮观,那里充满生机,每一个物种,都有生存的机会,孩子们,去吧。”
小鲤鱼道:“老爷爷,你呢?”
老鲤鱼道:“我老了,跳不过龙门,你们走后,剩下我们几条老鲤鱼,说不定哪天人类发现了他们的错误,我们就会有救,但现在你们必须走,因为鲤鱼太多,要不走,大家都会饿死。”
鲤鱼们开始朝龙门游去,龙门没想象中的高,水没传说中那样深。老鲤鱼说:“早年跳进龙门时,龙门好高好高,水好深好深,孩子们,你们看:湖底被上游冲下来的泥沙填了多一半,泥土填满的时候,就没我们生存的地方了。——快走吧,孩子们,祝你们一路顺风,平安到达大海。”
小鲤鱼告别老鲤鱼,一一跳出龙门,顺流而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以防可能吃掉它们的大鱼出现,可一路什么也没发生。游过城市,城里流出的水呈黑色、黄色、或红色,一路吐着泡沫,冒着浊气,那些可能吃掉它们的大鱼,早已死亡,腐烂,只剩一堆黑色的骨架,小鲤鱼叹道:“污水比凶狠的鳄鱼还可怕,不知我们能否平安到达大海。”
鸟儿在空中乱飞,小鲤鱼问在河边歇脚的鸟儿道:“你们要到那里去?”鸟儿道:“我们的森林被酸雨毁了,我们要到遥远的地方去找新的家园。”
鲤鱼们一路游一路死亡,生物被毒死了,只有少量水草奄奄一息,鲤鱼们只能吃草根。终于有一天,感觉到大海的波涛,到达大海的鲤鱼,已不足出发时的十分之一。忽见前面鲤鱼王派来迎接它们的使者,把它们带到远离海岸的水晶宫,鲤鱼王说:“鸟儿告诉我,说你们要来了,你们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我们鲤鱼家族的骄傲,可是,我们的大海也在污染,离岸很近的地方,已经不能生存了,我们只能生活在大海深处。我们比鸟儿有福气,我们还有大海,鸟儿在陆地上的森林,或被砍伐,或被污染,总有一天,人们自己毁灭自己以后,我们就可以生活在一片干净的蓝天下啦。”
同学们静静的听着,老师讲完,谁也没吭声,还在等老师讲下去。邰兴文道:“我的故事今天就讲到这里,以后新的老师来,会给你们讲新的故事。”同学们才明白老师讲完了,鼓起掌来。邰兴文道:“你们明白故事的含意吗?”同学们举起手来,邰兴文道:“申宇芹,你来回答。”
申宇芹说:“我们要爱护森林,保护好我们的家园。”
邰兴文道:“答得好,坐下,还有呢,谁回答?”
季开清站起来说:“那么多鲤鱼,生活在湖里,没吃的才到大海。”
邰兴文道:“不错。”抬手按一下示意季开清坐下,“比如,有那么大一块土地,种出的粮食,一家人吃呢,吃不完,十家人吃呢,刚够,如果一百家人吃呢,够不够?”
“不够!”
“对,当然不够,怎么办?”
没人回答。
邰兴文接着讲:“在我们大地上,不是居民越多越好,动植物的数量应与大地的承受力相适应,这些问题你们长大了就会明白。——好,下课。”
待学生散尽,邰兴文便去收拾行理,将被盖捆好,才要出门,见余企仁出工回来,便叫道:“来一下。”
余企仁走去,邰兴文拿出一本书,说:“拿去看吧,这是原先从学校图书馆借的。”余企仁接过书说:“谢了,要走了?”
邰兴文道:“我明天上街代课,赶场时再见。”
余企仁见他提起床上的铺盖卷背上,挎了个黄布包,因说:“你的东西不好拿,我帮你背点。”邰兴文道:“也没什么东西。你这一去一来,天就黑了。”余企仁看着他走出大院,心里产生一种莫明的空虚感。
吃罢午饭,余企仁提着锄头和农民一起,到路边朝上补苗、匀苗,薅头道草,见区委严书记走来,朝季万祥家去。放工时,秦禹犨喊:“晚饭后到教室开会!”
余企仁热了中午的剩饭吃,见后院明亮,严书记在教室里和申宇仁说话,走去拿起灯边的报翻看。严书记道:“小余,有没有象棋,来杀一盘。”余企仁道:“有,我去拿。”心里忖道:“这是才买的新棋,看秦禹犨还敢不敢烧?”
棋一铺开,便逐渐围了人。余企仁年少气盛,忘了对方是区委书记,只求取胜,对方难得遇到不讲情面的对手,打起精神,全力以赴,直拼得旷野荒凉车马稀,趁对方一着不慎,拿下一局。严书记迅速摆好自己的棋子,余企仁待对方走出第一步便发起猛攻。严书记拿出清凉油在额上抹几下,聚精会神张网以待,几经转换,余企仁孤军深入,结果:路远兵疲遇埋伏,纵然用计也难出,马陵道上雄兵死,九里山前鬼夜哭。只得签“城下之盟”。
四周围满了人,鸦雀无声,这盘棋双方不敢大意,步步为营,这是封锁与**的较量,听到秦禹犨的说话声,余企仁眼角一瞟,正与秦禹犨相对,抬头冷眼看他一下,用眼神说:“怎么样,拿去烧吧。”秦禹犨尴尬一笑,退到阴影中。严书记道:“小余,这盘棋和了吧?”余企仁道:“如果双方都不犯错误,只能是和棋。”说着把棋收拢。严书记道:“小余,你的棋不错,好久没下过这么过瘾的棋了。”
余企仁拿棋回去放好了再过来,迟更立、冬志云已坐在后面,自己仍到前排坐了。严书记拿文件,坐在灯前念道: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在伟大领袖**的英明领导下,广大贫下中农,以大寨为榜样,战天斗地,经过长时间努力,已取得丰硕成果,我们的小春作物,丰收在望。
广大社员同志们,当我们丰收的时候,想到了什么?有人认为,浪费点没关系,可以大吃大喝,但你们想到没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怎么得来的?列宁告诉我们,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同志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要忘记解放前的苦难生活,世界上还有众多阶级兄弟生活在帝国主义的皮鞭下,在丰收的时候,要注意勤俭节约,要支援世界上正在受苦受难的阶级兄弟,要支援争取解放的革命人民。
看到严书记读完,合上文件,直起腰,秦禹犨、季万祥等干部带头鼓起掌来。
秦禹犨发言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要厉行节约。比如队里薅二道草吃大锅饭,这就是浪费,集体的粮食,我们不能把它吃干喝净,我才建议取消吃大锅饭。”
严书记道:“好,说得好,今天就是要解决实际问题。我们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让荒山变良田。”
秦禹犨接着说:“严书记说得对,‘向荒山要粮’,可我们有个别生产队,阳奉阴违,打着学大寨的旗号,暗地里却把荒山承包给个人管理,这是走回头路,甚至可以说是为刘邓资本主义道路翻案!我们要坚决制止,不能让他们自由泛滥。”
严书记道:“好,大家还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季万祥道:“我们要学大寨精神,因地制宜,重要的是保持水土,不让流失。我们以前砍的荒地,差不多都被水冲干净了,我们学大寨太盲目。再说计划生育工作,我们已经作了很大的努力,大多数党员干部已做了节育手术,可有个别社员,已经有好几个孩子,还要生,说不生个儿就不罢休。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男女都一样。你们看年麻子,生了十个女,累了一身病,欠了一屁股债。他做了节育手术,我们按政策给他减免了一部份债务,抵押粮款的房屋已还他了,他的小孩上不起学,也给他解决了。我在这里劝告那些想多生小孩的社员,生得越多越穷,去做了节育手术,一切都好商量。——还有早婚现象,她自己都是娃娃,就要生娃娃,这会害了后代,你想,未成熟的种子做种是会结果,你们自己惦量惦量。”
会计季万松,保管员季万成先后发言。余企仁听着无聊,悄悄溜回去。听隔壁迟更立、冬志云已回来,便点灯看书。
次日早饭后刚要出工,却见严书记走来,问:“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迟更立、冬志云从屋里出来,说:“我们劳动一年,连油盐钱都挣不够,我们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和贫下中农相比,他们有鸡有牛有磨房,我们什么也没有。”
严书记认真记下,说:“我会向上面反映,尽量解决你们的实际困难。”问余企仁:“辛传河同志怎么样?”余企仁道:“辛传河直来直去,敢作敢为。”严书记道:“我们今天到平顶坡去,跟他聊聊。”见季万祥走来,便说,“我们要深入基层,了解情况,你作为大队支委,和我过去一起去调查一下,看看那里的群众,多听一下他们的意见。”季万祥道:“不错。现在过去,他们都上工了。”严书记道:“不妨,过去和他们边干边聊。”
时至中午,严书记和社员放工回来,跨进辛传河的门,申宇苹正准备做午饭,看到严书记,笑道:“书记真是稀客,请坐。”沏上一杯茶来。严书记坐在椅上,见申宇苹腹部挺起,关切地说:“你可要注意身体啊,辛传河呢?”
辛传河扛了一捆柴回来,向书记招呼道:“就在这里吃饭。”到厨房放下柴,过来和书记说话。严书记道:“你岳父在给我们做饭了。”又笑道:“你可要好好爱护你娘子啊。”辛传河道:“就是。我不让她下地干活,她说不干就闲得慌。”
小女孩申宇菊走来,说:“姐,辛哥,叫你们和严书记过去吃饭。”
严书记道:“这孩子真乖,读几年能了?”申宇菊道:“二年级。”申宇苹道:“她还是双百分呢。”辛传河道:“这都是邰老师教育有方,他带的学生成绩都不错。”严书记道:“是人才,我们就要用。”见申宇菊拉着申宇苹出去了,说:“我和辛传河聊一聊,等一会过来。。”
辛传河向严书记杯里加满水,说:“没想到严书记会到这里,在我的印象中,公社书记都没来过。”
严书记道:“深入基层才能了解情况,解决问题,连县委书记都在某个生产队蹲点。——你们队的情况如何?”
辛传河道:“我们走的是群众路线,大家认为怎样做对就怎样做。从前跟着别人大干快上,砍树种粮,结果一年不如一年,还造成水土流失。如果让该长树的地方还是让它长树,情况就不一样,我觉得保住水土不让流失至关重要。。”
严书记道:“你们把土地承包给个人是怎么回事?”
辛传河道:“这只是试点,有人说我们搞倒退,搞的是刘邓路线那一套,其实,我们是因地制宜,就事论事。你看哪个自留地不比集体的好?做好了是自己的,现阶段农民的思想觉悟还没达到**那种大公无私的水平,试着让他们承包一块土地,种好了多出的是自己的,这种承包责任经大家讨论,他们是心甘情愿的,从现在的情况看,和往年大不一样。”
严书记拿起笔,在小本子上迅速记了几句,说:“只要有利于生产,有利于保护水土,在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大框架下,采取灵活多样的方法提高群众的收入,是可行的。”抽出烟,递一支给辛传河。辛传河接了,划燃火柴先替严书记点上,再点自己的,然后说:“刀耕火种的方法不可取。我算过,如果退耕还林,种上经济型树木核桃、木耳,生漆卖给国家,所得的奖售粮也和种粮差不多,还有较高的经济收入,我还想人工培育一些高山特有的药材,收购价也比较高,于国于民都有利,为啥不这样搞呢?”
严书记用鼓励的口气说:“你能这样想,也能这样做,很好。小辛啊,这里的贫下中农都说你能干,有领导能力,我们农村需要你这样的骨干,希望你能带领大家脱贫致富。”辛传河道:“可有人说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严书记道:“让实践说明问题吧。总之,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申宇苹走来说:“过去吃饭。”看他们还在说,就坐在旁边听。
晚上,在申寿昌门外的空地上,开过生产队大会后,季万祥道:“他们的看法不错,我心里也赞成他们的方法,可秦禹犨却不同意,硬说这是搞资本主义,是倒退,但其他几个生产队却不听他的。”
严书记道:“我们鼓励百花齐放,目的是搞好社会主义建设。在现阶段,他们采用什么方法,我们不提倡不反对,顺其自然。”
季万祥道:“我们生产队的社员都站在辛传河一边,可秦禹犨坚决反对。辛传河说得对,土地是国家的,只是分片管理。”
严书记道:“还是走群众路线吧,当正确的东西经过实践证明可行的时候,大家自然会有明确的选择,致于采取什么方法,各地争论很激烈。现在别动不动就戴帽子。像辛传河这样敢说敢做的知青太少了。”季万祥道:“正是,我们队知青虽多,却都不愿揽事。”
申寿昌走来说:“你们的床铺准备好了,去休息吧。”季万祥道:“我还是回去算了,明早还要去砍柴,再说这么好的月亮,路上看得清楚。——好,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