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扬起清脆的嘶鸣,车轮滚动的声音像踏着风打着富有韵律的节拍,娓娓动听。夜色中,青鸟坐在车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平坦的路,马车也在平缓的行驶着,不疾不徐掠过晨曦中渐渐苏醒的屋舍。
安谧的气氛催的青鸟有了几分睡意。马车很大,睡榻上铺着柔软的床褥,小桌上摆了不少点心茶水,暗格里还放了不少书籍。青鸟不得不承认皇室的财大气粗。她懒懒的靠在美人榻上,闭着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马车一路行驶,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青鸟估摸着也该到临江王府了,为何不停下。掀开车帘打算询问一下朝歌,猛然发现朝歌不见踪影,倒是一袭黑色锦袍的段轻鸿板着张脸勒着马鞭,策马长驱。
“为何不停车?”青鸟有些怒了。
段轻鸿没说话,准确的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回她。眼睛望向前方不远处。
青鸟顺着他的视线瞧去,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高仰着头,迅疾的飞驰在车前,四蹄生风,溅起阵阵沙雾。马上有人影相依相偎,青鸟看的清楚,那是萧长信和林语溪,苍茫的夜色中,林语溪嘴角勾起的浅笑欲语还休。她身后的男子潇洒清绝,春风得意。
青鸟微微一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缘只一字,不求甚解。
阳光透过云层,晴空渐朗,马蹄飒飒。侧头望向驾车的段轻鸿,他长袍猎猎,身躯傲岸高华,几滴白露逡巡的依赖着他的发梢。他只是专注的在驾车,心无旁骛,像一幅极美的泼墨山水画里云游四方的壮志才子,挣脱画卷的束缚,为她们三个女子保驾护航,或者说是她走入了画卷,走入了有他的画卷,如斯美好,柔肠情暖。
青鸟垂下车帘,看了眼已经睡着的暮弦,轻声问“段轻鸿怎么来了,他不应该守在萧长律身边吗?”
“唉,我皇兄一道命令下来,派段轻鸿这个家伙来保护我们来了。还把朝歌留在宫里,说有事情安排给她。”悦灵无奈的耸耸肩,咬牙切齿的说。
哪里是保护,明明是监视。
“那你二哥和语溪姐姐又是怎么回事?”青鸟继续问。
“就那么回事呗。”悦灵笑得贼兮兮的,一双杏眼大而亮,眉间秋波婉转,施施然的说“二嫂伤势初愈,二哥怕她在王府中憋闷,所以要与我们一同出游。”
青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二嫂,这称呼倒也合适。
区区月余,林语溪和萧长律之间竟有了丝丝情愫,虽然令她惊讶,不过也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若是,将来,她离开,把林语溪托付给萧长信,是最好的选择。
萧长信刚才的表情,眼角眉梢全是喜悦,不是作假的,是由内而发的不加掩饰的喜爱,即使林语溪顾忌着林逸与萧长律的恩怨,但凭萧长信死缠烂打的那个性子,林语溪最后也得乖乖就范。
更何况,林语溪对萧长信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那样银铃般清脆喜悦的笑声,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青鸟其实奇怪,温婉柔弱的林语溪怎么会喜欢上玩世不恭的萧长信呢?诚然,他长得不错,萧长律一家相貌长的都不错,可相较成熟稳重的萧长律,萧长信更像一个无忧无虑的贵族公子,不对,是花花公子。
想起闯入临江王府的那夜,青鸟不由莞尔,萧长信那副模样她实在不敢恭维。
又想起,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青鸟微微叹口气,无论是萧长信还是悦灵,都在假装幸福,只有萧长律一人默默的扛下所有责任与负担,连安慰自己的假装都抛弃了。
假装久了,虽不能放下,至少能暂时忘却,至少能暂时快乐。其实,快乐一时也是好的。好过伪装快乐,让自己珍重的人不快乐。
马车一路驶出了玉黎城,从夤夜深沉到破晓天明再到云白日曛,短短几个时辰的路程,青鸟觉得像是走过了她渴求的一生,那样无声无息,波澜不惊。
马车终于停下,青鸟从马车上下来,凝视着周围的环境,心情舒畅了不少。
天璇皇朝一向温暖,此时正值七月,夏意正盛,这里不仅温暖,而且空气中夹染着潮湿的水汽,却不阴凉,极是怡人。青鸟转头看着面前雕梁画栋,不输皇宫的温泉行宫,暗叹悦灵太会享受。
她轻装上阵,只带了几件常穿的换洗衣物,站在一旁实在是清闲的很,反观悦灵,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件件的往里面搬,累得满头大汗。温泉行宫并非没有宫女太监,只是悦灵破天荒的勤快了一回,不愿假手于人。
林语溪不知不知何时走到青鸟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微笑着说“霂儿,你愣在这里做什么?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很好。”青鸟微微一笑,淡淡的说“语溪姐姐和萧长信可好?”
林语溪俏脸微红,红唇轻咬,轻轻的说“你问萧长信那家伙做什么?他好得很。”
“他是个好人,他对你未必无情,你对他也渐生心意,如果你们真的情投意合,就应该好好在一起。”青鸟忽的一笑,语气莫名的悲凉“若是有一天我走了,也有人能替我照顾你。”
萧长律不会动林语溪的,若是萧长信真的喜欢林语溪,也无不可。他们都明白,林语溪已是枚弃子,构不成威胁。
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也只有林语溪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萧长律要…..”林语溪不敢说下去。
霂儿为救自己与那个人身陷险境,时至今日,她也只能用这种称谓来称呼林逸,霂儿一定是和萧长律达成了某种交易,或者说霂儿身上有什么秘密值得萧长律交换。
她欠霂儿良多,绝不能再让霂儿为她们受到伤害。
青鸟微笑的说“语溪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之前救过萧长律的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便答应放了你们,之所以还留下,是有一点私事。”
她这话半真半假,听得林语溪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姐姐可曾听过落英山一役。”青鸟趁胜追击。
林语溪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喃喃道“原来是你。”
她不是闺阁女子,耳目闭塞,早听闻,落英山一役,有一女子救了身中剧毒的璃君一命。
不想传闻竟是真的。
更没想到,那女子竟是霂儿。
“霂儿,我劝你一句,莫要与帝王牵连过多,帝心难测,今日他可能会感念你的救命之恩,明日也可能会对你痛下杀手。”林语溪担忧地说“皇上与长信不是一路人。”
“长信,这称呼好亲密啊。”青鸟笑着打趣说“姐姐,你究竟是怎么喜欢上萧长信那个花花公子的?”
提到萧长信,林语溪的神色不自觉的温柔,她的眼波情深缱绻,似有万千流年光彩熠熠夺目,顾盼生辉。
是怎样喜欢上那个喜欢欺负自己的家伙呢?
她与他相识不过月余,他们之间甚至隔着永难消弭的家恨。
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好,他的温柔,足够她一生沦陷。
谈笑间,萧长信缓步走到林语溪身侧,挽过她的手臂,唠唠叨叨的说“悦灵她们都进去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脸上的表情霸道桀骜,不容林语溪抗拒,直接把林语溪拖进了行宫。对于林语溪的逆来顺受,很是满意。
强喂林语溪药后,他一直以为林语溪这种保守的女子,会哭着喊着要自己对她负责,谁知道她一时的愤懑过后,竟是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按时吃药,按时休息,仿佛自己只是空气。
终有一日,他按耐不住,表明自己虽是为了救她,但毕竟轻薄了她,好歹是要负责的。他看了她的身子又于她有了肌肤之亲,虽然没什么实质进展。林语溪白了他一眼,十分淡定的说“要负责也行,封我做正妃,王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俗务归王爷管,我只负责王府的经济财源。”
他当时觉得这个柔弱的小女子有点意思,有点可爱。
可爱,可爱,可当我爱。
他是个花花公子不假,不过却是个挑剔的花花公子,若非是入得他眼的女子,他断然不会如此霸道。他们兄妹三人,似乎都遗传了他们父母的基因,在感情上都是挑剔又爱钻牛角尖的痴情种子,认定一个人,就死不放手。很不幸,林语溪成功的突破重围入了他的眼,第一个入他眼的女子。
目送萧长信和林语溪离去,青鸟下意识的环顾四周。除了来来回回的宫女太监,她找不到那个身影。
温暖潮湿的风带着硫磺的咸腥气息,不似相宜池的寒泉之水冷冽清透,宛如饮酒微醺,安逸的消磨人的神志。身边的人忙碌穿梭,行色匆匆,唯独她一人两手空空,靠着车辕,呆望着天空。
暮弦小心翼翼的走到青鸟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嚅嗫着嘴唇说“姑娘,住所已安排妥当,我们先进去吧。”
姑娘总是这样,望着天空发呆,看得人心酸。明明是青春灿烂的年华,却满怀心事。
青鸟点点头,问“其他人呢?”
“公主,王爷和林小姐都已经休息了,就剩姑娘一人在此发呆。”暮弦微笑着说“姑娘方才想什么呢?”
青鸟一笑,说“你猜?”
暮弦无奈的撇撇嘴。姑娘想的自己是猜不到了,可是她却总能看透自己的想法。
暮弦一路领着青鸟来到一处庭院。那院子里霏烟袅袅,恰如其名,霏烟苑。舟车劳顿,的确是有些累了,青鸟见暮弦眉间倦怠,便打发她去休息。
霏烟苑后便是一眼温泉,入夜之后,更显僻静。夏夜安谧,落花迟迟,水色潋滟,温热的泉水冒着腾腾的热气,吹面醉人。
一道丽影破水而出,碧波漾起圈圈涟漪,众星环月般萦绕在她周围,水流波荡的哗哗声似极了丝竹呜咽的清鸣。青鸟缓缓张开双眸,月光下,绝美的容颜像一朵纯美的水莲清越的绽放,云蒸霞蔚的热气,为她苍白的脸颊染上丝丝胭脂艳红,无数晶莹的水珠从她的面颊缓缓滴落,流离在她如雪般莹白剔透的肌肤,纤长的藕臂轻轻拨着水面,乌黑的发丝,像一匹墨色锦缎如瀑的铺陈,恍然如梦。
青鸟缓缓地向岸边游去,靠着温泉的池壁,伸手拭去脸颊的水渍,悠悠的吐了口气,此时此景,美的让她怀疑自己回到了落英山,置身于相宜池的时光。
可惜,流年暗中偷换,再回首时,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