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响声刺激着青鸟的耳膜,隐约可以分辨是什么东西穿过花丛的声音,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强忽弱,飒沓飘忽,随风入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青鸟毫不在意,若无其事的掬起一捧水,手一扬,层层水花披泻流淌,溅在她的脸颊,发梢。
她还真不怕有什么刺客,行宫虽不比皇宫戒备森严,但也是高手无数,更何况萧长律明里暗里安排了不少的人保驾护航,即使真有什么刺客,估计是还没靠近十步,就已经被自己放倒了。
那声音亦步亦趋,悠悠的停在她身后,鼻孔朝天,轻轻发出两声悦耳的嘶鸣,青鸟微微一笑。
悄悄转过身去,双手撑在岸边,顺势将小小的脑袋趴在手臂上,温泉边缘皆是以凹凸圆润的鹅卵石堆砌,沾染了温泉的热度,却不及温泉水那般熨烫肌肤,溽热中一丝冰凉沁人心脾与鹅卵石细腻的纹理触感相得益彰。手臂搭在上边,不但没有不适,反而如同按摩,极是放松。
青鸟抬眸望着悠闲的摩搓着她发丝的皎雪骢,伸手抚着榻细密雪白的鬃毛,轻轻一笑,温和的说“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蝉鸣幽幽,白马嘶鸣,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那马儿似乎是把青鸟的头发当做了玩物,惬意的吐了吐舌头,轻轻舔舐着她的发丝,弄得青鸟头皮一阵发痒。
青鸟无奈的看着眼前悠闲自得的皎雪骢,略微无可奈何。皎雪骢难得,如今缠着她不放的这匹皎雪骢更是极品。通体色白如雪,鸣声清越,长鬃飞扬,脊背高挺气势豪壮,眼睛乌黑有神。目光移向它颈间,发现那里并无缰绳马鞍,眉头微蹙。
“深更半夜,你一匹马,在行宫里闲逛,畅通无阻,你的主人是谁啊?如此疼惜你,连马具都未安置。”
也许是听到主人二字,皎雪骢突然俯首,用头颅轻轻推搡着青鸟,青鸟娥眉一挑,惊鸿飞舞般的跃出水面,挑起池畔的衣物,穿在身上,一双白色丝履掩住她白嫩的玉足。然后一跃上马,皎雪骢像是知道她的意图一样,安安静静的伏在青鸟胯下。
“带我去找你主人吧。”说着,一拍马首。
皎雪骢似一道闪电,带着青鸟穿过青葱的林海,踏过云蒸霞蔚的亭台水榭,一路飞奔,引她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原。
风吹草动,绿意蔓延至天际,头顶繁星闪烁,皓月当空,远处青山连绵亘远,青鸟微微失神。看惯了玉黎城温婉的江南美景与喧嚣浮华的京都情韵,此刻不加雕饰,自然淳朴的景色,足以迷醉她整个人。
隐约有箫声传来,呜咽黯然。
有一人,黑衣黑发似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背影孤零零的站立着,犹如草原上驰骋的孤狼,受了伤独自舔舐伤口,沧桑寂寥,孤高凄清。
她轻轻地跃下皎雪骢,蹑手蹑脚的走着,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一步两步,缓慢又小心的走到他身后,静静的注视着他,犹豫一下,说“对月谴怀,段将军好兴致。”
段轻鸿转过身,对于青鸟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微笑着说“踏雪带你来的?”
青鸟瞅了一眼不远处,低着头悠然自得的皎雪骢一眼。
原来,它叫踏雪。
“是啊,想来是将军虐待它,所以它便离家出走。遇到了我,我便好心收留了它。”
“牙尖嘴利,巧词夺理。”段轻鸿笑骂。
青鸟望了段轻鸿一眼,敛眸低声说“我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深夜,我与一人临风而立,侃侃而谈。”
“那个人是皇上吧。”段轻鸿淡淡的笑着说,语气稀松平常。
青鸟想了想,好整以暇的看着段轻鸿,沉吟地说“不是他。”
果然,她清楚地捕捉到段轻鸿的英眉微微一挑,却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刚与开口继续说下去,段轻鸿却一把揽住青鸟的腰肢,一个旋身稳稳的向后退。
利刃破风而来的嗖嗖声肆虐,疯狂的刺痛耳膜,身体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那般紧,那般温柔。他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像是龙涎香和夜晚的露水的混合,迢迢隐隐的传入鼻腔,又像是雪中埋藏多年的陈酿,扑鼻酒香含着梅蕊的清冽,熏得人昏昏欲睡。
青鸟微微失神,很快反应过来,他们这是遇上刺杀了。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正抱着自己的某人,一把推开他,稳稳地落地,与他背靠着背,相对而立,悻悻的说“看来,将军平时得罪的人不少,竟有如此多的人想要你的命。你死就死吧,还要连累我。”
“怕了?”他淡淡的笑着。
青鸟扫了一眼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十几个黑衣人,他们持剑而立,黑巾蒙面,眼中的杀意不可遏止,叹口气说“怕倒是不怕,只是我从没有真正杀过人,今日怕是要亲身体验一次了。”
就连当年对路芳雪和夜湛然下毒,她其实也是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的,如今的情形,她这双手必是要染血了。
对方明显是训练有素,计划周详,目的只有一个,杀了段轻鸿,可是她身后的人不是真正的段轻鸿啊。
正思索间,听到段轻鸿用仅能两人听清的声音的轻柔的说“别怕,无需你动手。”
说完,段轻鸿淡淡的扫视了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一眼,仰天厉声喝道“动手。”
萧长信不知从哪处窜出来,带着一大堆暗卫蜂拥而至,形势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刀光剑影缭乱,血色隐隐蔓延,那些黑衣人见寡不敌众,两方胶着下,讨不到丝毫好处,知大势已去,即使侥幸逃离,也难逃一死,倒是极有气节,纷纷引剑自刎。
鼻尖满是血腥气息,青鸟看着一地狼藉,一地血污,眉头微皱。胸膛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压迫着心房,连喘息都感到困难。她不是圣母神佛,永远悲天悯人,但她毕竟是个医者,对于如此残酷的一幕,始终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恍惚中,有一人挽住青鸟的手,用宽厚的掌心温暖她被薄汗湿濡的掌心,他的肌肤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细腻,带着一层略微发硬的茧子,像一根刺,不深不浅的扎入指尖,痒痒的。青鸟低头看向挽着自己手的人,又偷偷瞥了一眼罪犯的表情。
罪犯面不红心不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怡然自得的不打算撒手。
青鸟突然诡异的一笑,青葱细嫩的手指渐渐扣住段轻鸿的手,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抵在他的手背,五指用力,使劲一按,指尖没入他的皮肉,凹陷了一大块,肌肤隐隐发红。
抬头审视他的表情,他还是一副面色如水的沉静表情,青鸟周身血液仿佛被灼烧一样,几乎沸腾,咬牙切齿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萧长信选择性的忽略了他们的卿卿我我,缓步走过来,瞄了一眼青鸟,又瞧了一眼段轻鸿,轻轻咳嗽一声,一语双关的说“你们可还好?”
“很好。”段轻鸿的眉头微微一拧,手背上尖锐的刺痛感似乎又加重了,裹覆着自己的温暖柔荑猛地一颤。抬头深深凝望着始作俑者,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颤抖,如临大敌。
“有危险。”
青鸟心头警铃大作,周遭的环境实在是太安静了,连虫鸣鸟叫都灭绝无踪,空气中泛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腥味。那腥味越积越浓,从四面八方涌来,风阴沉沉的,乌压压的黑云遮蔽了皓月清朗的光辉,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蛇。”不知是那个暗卫惊慌失措的大喊了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到无数密密麻麻的蛇影上。
七彩斑斓的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蜿蜒爬行,星落密布,像猎人撒开的一张大网,从半空中洒落,将所有人笼罩在死亡的阴霾下,肆虐的群蛇宛如黑暗中的鬼魅跳着催魂的舞步,挥舞着索命的镰刀,收割每个人的性命。
“站在原地不要动。”段轻鸿当机立断,仰天长喝一声“阁下是谁?还请现身一见。”
说时迟那时快,青鸟趁着段轻鸿张嘴的空隙,塞了一颗不知是什么的药丸到他嘴里,那药丸入口即化,融于气血,段轻鸿觉得原本压抑的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辟邪雪萝,解百毒的。”青鸟低声说“别说话。他们要来了。”
魅人的夜合花香诡异的飘洒而来,叫人的头脑晕晕沉沉,四肢百骸似被无数的绢帛包裹,所到所触的地方皆是丢盔卸甲,溃不成军,致命的温柔凌迟着意识。一道妩媚的人影,逐渐浮现。长裙似极了盛开在黄泉路的曼珠沙华,红的像一团火焰,掩不住女子风流妖娆的身姿,她带着一方同样火红的面纱,面纱的边缘绣着金色的镂空花纹,神秘妖艳。眼眶深凹,闪烁着复杂细腻的光芒。她腰间佩带的一串金铃,明明没有摇动却珊珊作响,可怖到极点。
“一会儿,你跟萧长信趁机突围,逃得越远越好。我去破了这蛇阵。”青鸟低低地说。
段轻鸿双目微微赤红,那里不再清明,黑白两色交替作战,一片混沌,似有伤痛流转,他狠狠地说“不准去,就算是死也轮不到你。”
他的大掌紧紧地桎梏着青鸟小巧的柔荑,像长在青鸟手上一样,死死地粘在一起,无法剥离。她却毫不领情,一点一点的用力将手抽出,娇嫩的肌肤在大力的揉搓摩擦下,热热的疼疼的,像被滚烫的开水燎过一瞬间跌入砭骨的冰天雪地,反反复复的抽痛。
青鸟擦过萧长信身旁时,一句话轻轻地飘入萧长信耳中“屏住呼吸,带他走,快。”
走的越快越好,她给他吃了辟邪雪萝,短时间内百毒不侵,诸邪退让,其他人她可就爱莫能助了。
若是其他毒物她尚有办法解救,可是这一次他们遇到的是毒中之毒的赤练火蛇。赤练火蛇,吐息染毒。毒气可以随着空气的流动顺着肌肤流经血液,但于自己却是无大碍的,只要不被咬伤,便不会中毒。萧长信内力深厚,短时间内还可以支撑,只是那些暗卫便是无力回天。
青鸟腾起身体,长袖挥甩,手中洒出一大片白色的粉末,粉末飘落的地方,赤练火蛇都抽搐着向两侧退散,红红白白的颜色交错在一起,翻滚成一团。
“萧长信,你们快走。”青鸟大喊。
周遭的暗卫已经倒下了一个又一个,萧长信静静看着那些无声无息倒在地上,挣扎垂死的暗卫,眉间一缕寡淡的伤痛。
口中一声清哨,踏雪高扬着头颅,仰天嘶鸣,直直的奔到他们身侧,萧长信转头对萧长律说“皇兄,你先上马。”
没错,段轻鸿就是易容的萧长律。他此次与青鸟同行,实是别有目的,没想到枝节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