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律微微一笑,伸手打开食盒,食盒内东西很简单,一碗长寿面还有一枚可怜兮兮的红鸡蛋,寿面上撒着一层青翠的葱花,香气扑鼻。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珍宝,尝过无数珍馐,却从不觉得幸福,面前这一碗长寿面,虽是平淡无奇,但在他眼中是无比的真实,胜过万千荣华。
“哪个是悦灵做的?”
青鸟轻轻咳嗽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说道“红鸡蛋。”
“哦”萧长律拉着长音,故意点破事实,悠悠的说“那长寿面就是你做的了。”
青鸟斜睨着萧长律,咬牙切齿的说“怕有毒就别吃。”
萧长律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她,端起寿面,拿着筷子优雅的往嘴里送了一口,扬眉道“味道不错,怎么做的?”
“我才不告诉你。我要你一辈子找不到答案。”
我要你一辈子记得这碗面的味道,一辈子记着我。
青鸟突然不说话,静静地深凝着萧长律,烛光下,他冷峻的俊颜迷醉人心,近的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微的绒毛,明黄色的龙袍光辉刺眼,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狰狞的叫嚣着,似要把她吞没。
他身上的龙袍是至高的权力,是尊贵的身份,是他与她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不可能脱下这身龙袍,陪她快意江湖,策马天下。
她也不可能放弃自由,陪着他留在这个黑暗的见不得光的华丽牢笼。
她喜欢他不假,但她真的做不到放弃自己的信仰,去陪伴他。
夜阑珊,欲诉心怀,芳尘永寂。
情深难诉,怎奈辜负,余生流年,种一颗红豆在心海,结出一树黯然的思念,浪迹到天涯,浮生辞尽清欢。
萧长律又吃了一口寿面,说道“那朕更要好好珍惜了。”
他的确是一辈子找不到答案了,她很快就会忘记玉黎城的一切,忘记这碗面。
此刻,她坐在他身旁,为他亲手做这碗长寿面,陪他度过这样一个原本无趣的生辰,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应该感恩的,怎能再生出无端的虚妄。
“萧长律,过生辰还要许愿的,你有什么愿望吗?”青鸟扭头盯着萧长律的眼睛,目光中含了微薄的期许,静静地说。
“四海归一,天下太平。”
“你的愿望能不能现实一点?”青鸟白了萧长律一眼,没好气的说“还有没有别的。”
“没了。”萧长律连汤带面结束了他的长寿面夜宵,干脆利落的下着结语。
“皇宫虽好,锦衣玉食,但总是感觉缺了点生气。”青鸟抚着额头,轻轻叹口气,摇着头说“你从小长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皇宫,真是可怜啊。”
萧长律看着青鸟痛心疾首的模样,眉头微皱,沉吟道“朕才不可怜,不过皇宫的日子确无趣,要不然我们一起逃宫。”
“啊?”青鸟一怔,呆滞地坐着,傻愣愣的盯着萧长律,半晌,澄澈的眸子中琥珀色的光华流转闪烁,宛若初雪过后的天地,被万千琉璃包裹,晶莹无暇,万籁俱寂,苍茫的俗世中只剩下他清绝的剪影。
“真的假的?”青鸟不自觉地贴近了萧长律几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惊喜的问。
萧长律低头看着她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手,露出浅薄的笑容,那笑容淡的宛若青山远黛稍纵即逝的一夕烟雨,但却无比的温暖,透着脉脉柔情。
年年复年年,何日卿再来?此时此夜情,岁岁不相忘。
“当然……”
话未完全说出口,就被她生硬地打断。
萧长律看着青鸟用手指轻轻点着下巴,露出奇怪的神情,心底不由的一惊。
难道她要反悔?
“萧长律,我一般都是飞檐走壁的逃宫,你不会要跟我一样吧?还有你要上早朝,要批折子,你还有时间逃吗?”
萧长律轻哼一声,神情却是出奇的温柔,墨色的瞳孔仿佛揉了满天星辰,笑意璀璨。
她就是为这个担心?
她也太小瞧自己了吧?
“不是还有轻鸿吗?”
青鸟恍然,悦灵告诉过她,段轻鸿会在必要的时候充当一下萧长律的替身。
“那什么时候逃呢?”青鸟忽的失去力气,像脱离水的鱼,虚弱无助的等待死亡的降临,悄悄松开已经萧长律被她拽的发皱的衣袖,默然垂首,轻轻叹了口气,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失落,静静的说“这一两天我就要走了。”
“哦。”萧长律轻轻应了一声,静静地凝望着她,感觉到衣袖处的空虚感,心仿佛是被挖掉一角,遗失了他此生所有的坚持,信仰。
他差点忘记了,她要走了,她该走了,她该忘记玉黎城的一切了。
故人心已远,何处不天涯。
天长地久,最后靠着那些仅剩他一人知晓的回忆留恋,生出无尽的思念,忘了时间,忘了身份,忘了死亡,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萧长律淡淡一笑。
“早朝怎么办?”青鸟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一派正经的模样,为难的说。
“有轻鸿呢。”
“怎么逃啊?”
“不逃。朕和你大大方方的走出去。”
“好,我这次服个软,听你的安排。”青鸟双手捧着脸望着萧长律,笑吟吟的说。
这一夜,青鸟失眠了,与其说失眠,毫无睡意反而更贴切,坐在床沿,斜斜倚着床头,看着透过窗纱的斑驳月华,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
离天亮尚有三个时辰,夜色深沉的像滴了墨,浓郁的化不开。忆起从前在竹箬山居度过的岁月,她似乎习惯了那些平静却苍白的日子,三个时辰对她而言与三年,三十年,甚至一辈子没什么不同,是长是短,是喜是悲,不过是庭前花开花谢一轮回。
可是如今,她迫切的渴望着天亮,三个时辰竟是如此的漫长,因为心中有了期待,所以在意时光的流失。
独自一人等着天亮,独自一人等着离别。
遥远的天际露出浅淡的鱼肚白,光影交错混沌,沉闷的钟鸣声响过第三遍,那是早朝即将开始的讯号。
驾轻就熟的溜进了紫霄殿,撩开飘舞的纱幔,那抹明黄色耀眼的宛若神只,他背对着她,如瀑的墨发流淌成一条蜿蜒的江海。
“你不是他。”青鸟微微一笑说。
那人身子一颤,转过身面对着青鸟,板着张脸,一脸无奈的说“姑娘,你能不拆穿我吗,假装被骗一下有什么不好的。”
青鸟看着段轻鸿凄凄惨惨的申诉,微微一笑,眉梢氤氲着清风明月般的温软,静静地说“萧长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一点还不错,那就是言而有信。”
“这么了解朕?”
一声笑语轻轻飘入耳际,满怀欣喜。
青鸟转过身,抬眸盯着那张和段轻鸿如出一辙的脸,他果然是打算易容出宫。
“我并非了解你,只是了解你的身份。”
宫中耳目众多,自然是不能太过张扬的出宫。
萧长律惘然的笑笑,扯过元福捧着的一套衣服,直接甩到青鸟怀里,说“换上它。”
青鸟撇撇嘴,虽然很不情愿,还是走进内殿换好衣服。是跟上次一样的青色太监服饰,只是这次的似乎更合身,仿佛是专门量过她的尺寸,为她量身定做的。
走出内殿,元福和段轻鸿已经替某人恪尽职守的上早朝去了,青鸟看着笑得淡若熏风,仿佛谪仙画中人的萧长律,气的牙根直痒痒,恶狠狠的瞪着他说“你就没有别的衣服给我穿吗?”
虽然为了出宫方便,穿什么衣服都无伤大雅,但她总不能穿着一身太监服饰在街上走吧?
萧长律点点头,神情波澜不惊,说“你医治时疫的时候,虽然蒙着面纱,但还是有人能认出你的,男装是最合适的,可是你这风一吹就倒的瘦弱身板,除了太监服,朕想不出别的适合你的衣服。”
青鸟嘴角一抽,小声嘀咕“你也很适合这身太监服啊。”
萧长律听着青鸟蚊子般的怨怼声,只当没听见,朝她招招手,微微一笑,说“我们走吧。”
青鸟点点头,笑着说“段大人,小人应该跟在你身后吧?”
“好好跟着我。”萧长律生硬的下着命令,明明知道她只是调皮捣蛋捉弄自己,却很喜欢这种感觉。
阳光细碎而斑驳,一路跟在他身后,走着跟他相同的道路,看着他的影子与自己的影子交缠,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竹箬山居,那个自己带着他走在梨花林的明媚的日子,他也是这样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不言不语,难得安静。
他当时是否如同此刻的自己,静静的望着他的背影?
她有太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他,没来得及找寻到一个答案,即使那答案并不如人意。
深秋的玉黎城,气候渐渐转冷,不似之前的秋雨缠绵,一轮灿阳高悬,照的全身暖洋洋的,熏风迷人,轻柔舒缓的吹散白茫茫的薄雾,金黄色的光波流转,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因着阳光的沐浴松懈下来,整个人似乎融化在这怡人的秋色中。
“段将军。”守门的卫兵弯腰行礼,青鸟刻意低下头。
萧长律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将军这是要去何处啊?为何带着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段轻鸿与宫中侍卫相处的不错,相互熟识,见他出宫难免会多问几句,可是面前这个人不是真正的段轻鸿,而是萧长律啊。她现在还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以免徒增麻烦,到时难以抽身。
“还不是那位狄柔世子,吵着嚷着要吃城东百珍楼的那道锦绣凉脍,说是要把百珍楼的大厨带回狄柔,大厨不舍故土,所以从御膳房派了一个小太监拜师学艺,打算带着回狄柔。”萧长律痞痞的笑着说。
青鸟撇撇嘴,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萧长律,她真的会相信他是如假包换的段轻鸿。
几番寒暄,丝毫没有引起卫兵的怀疑,出了宫门,青鸟和萧长律站在一棵枝叶零落的柳树下,看着盯着段轻鸿面容的萧长律,轻轻一笑道“面具做的不错。”
萧长律扯下薄若蝉翼的面具,露出英俊的脸庞,笑道“演的也不错。”
“我们去哪儿?”青鸟问。
萧长律神秘兮兮的一笑,说“你跟着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