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长律这小子?丫头,自欺欺人只能骗过自己是瞒不了他人的。”镇国公淡淡一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和长律深陷在这场迷局中难以自拔,许多事自然不如我这个不知何时两腿一蹬就升天的老头看的清楚。你心中对长律有愧有无奈,对他的利用有惧有伤心,却没有丝毫的责怪与怨恨,反而选择了理解与信任,因为你还爱他,放不下他,我看得出来你和长律都是懂得为彼此着想的好孩子,既然两个人都舍不得分离,那就应该好好的在一起,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值得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的人,是福分,这福分得来不易,一不小心就没了。”
青鸟微微怔忡,仿佛耗尽半生等待一场花开般,唇畔漾着清如云雾的淡笑,缓缓道:“我这一生能得他深情是我的福分,可是我的福分却是他的劫数,让我变成回忆对他来说很痛苦,但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为君为王者,应了无牵挂,方能心如玄铁百折不挠。”
镇国公深深叹息道:“丫头,慧极必伤,有时候装装傻也是一种幸福,我问你,你曾亲眼目睹长律死在你面前吗?”
“有那么多人的保护他是不会死的,他的命硬的很。”青鸟神情自若,可是已经紧攥出一层薄汗的掌心出卖了她。
她虽没有看过萧长律死在自己面前,但是她已经无数次见他于生死之间挣扎徘徊,那种被撕裂的痛楚是她永生永世都不愿接受的酷刑,她不敢想像如果萧长律死在自己面前,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镇国公似笑非笑的说:“记得太上皇在世时,先皇不过一个普通的皇子,虽是嫡出,但在众多皇子中实在不起眼,太上皇膝下有皇子八名,个个觊觎皇位,先皇身为嫡出皇子怎甘平庸?为此他隐姓埋名前往狄柔,意欲攻下狄柔登上太子之位,可是他最终后悔了。”
“难道先皇打算放弃皇位?”青鸟忍不住问。
“是啊!”
“为什么?”
镇国公一笑说:“因为孝惠珉和皇后叶繁缕。”
“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青鸟轻轻一笑道:“可是先皇最终还是登临大宝了,其中曲折愿镇国公解惑。”
镇国公朗声一笑,沉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叶皇后本是狄柔的郡主,先皇虽接近她虽是动机不纯,但后来是用了真情的,甚至打算放弃争夺皇位与叶皇后浪迹天涯做一对平凡夫妻,可惜当时诸子夺嫡,有人与先皇打着一样的谋算,叶皇后自然成了被争相夺取的众矢之的,叶皇后得知先皇的心思后与先皇割发断情,毅然答应嫁与倾慕她许久的狄柔先王,也就是聿千骥的父亲,再后来七王之乱,先皇平叛乱诛杀作乱的皇子,力排众议成了太子,当时的大皇子是先皇最强劲的对手,他趁乱逃到了狄柔,抓了叶皇后威胁先皇,先皇明知是圈套,仍然毫不犹豫的去救叶皇后,甚至为救叶皇后中了赤练王蛇的剧毒,先皇那时连气息都没了,是聿千骥的父亲几乎以命换命的救了先皇,然后成全了叶皇后与先皇,我至今都忘不了叶皇后当时抱着没了气息的先皇疯了一样的不松手,满脸的血泪,先皇也是因此盛年早逝,叶皇后也跟着去了,丫头,若你也经历一回这样的生离死别,你就不会如此的踌躇了。”
青鸟下意识的说:“如果我也遇到相同的情况,我一定会杀了任何意图伤害萧长律的人。”
“丫头,打打杀杀这回事交给男人,你只需要负责貌美如花好好管教萧长律就行了。”镇国公笑的有些不正经,可是眼眸中沧桑却令青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青鸟被镇国公这样哀凉的眼光注视一时无语,默默的瞅着镇国公走出门外,听见镇国公深沉包含慈爱的嗓音:“丫头,若是遇到什么难以言说的事就回来跟爷爷发发牢骚,以后镇国将军府就是你的娘家了。”
娘家?是啊,自己现在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了,而且马上就要嫁人了……
那个背影沧桑目光温柔的老人是她的爷爷,曾经被她打得找不着北的段轻鸿是她的哥哥了,而那个时而傲岸,时而寂然,一言一笑甚至一个眼神都能令她牵挂的青年终于要成为她的夫君了。
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变成了触手可及,她跋涉了那么久,却在仅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不敢握住幸福。
为什么呢?
她以前明明那么洒脱,敢爱敢恨敢做,难过的话熬上一阵子就好了,可是如今,她做不到海阔天空自在潇雅了。
如画江山,万里锦绣,因为心中被萧长律一人填得满满的,便成了灰白色的陪衬。
她行走在万丈红尘,容得下世事难测人心变换,却容不下自己的情感。
大婚当日,朝歌为青鸟梳妆,盯着镜中的青鸟笑道:“若是皇上见了姑娘恐怕是要连魂都丢了。”
青鸟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失神,唉,昨夜辗转难眠眼圈有点发黑,有点难看啊!
“朝歌帮我把凤冠带上吧。”青鸟淡淡的说。
凤冠垂下的一层金色流苏黯淡了视线,九天陨铁打造的凤冠散着淡淡的微光像是暮色中滢滢闪烁的星辰,如水雾般蜿蜒了一地的火红嫁衣上用不知名的丝线绣着盛放的牡丹,透过轻轻晃动的流苏,青鸟望着自己纤瘦的脸庞,心中有了几分忐忑,轻轻抚着嫣红的脸颊,却是轻轻的笑了。
她曾跟萧长律打趣,说若是要娶自己,须以天上星,云间霞为聘。如今天上星化作髻上凤舞金冠,云间霞织就身上七重嫁衣,而她着凤冠霞帔,轻点绛唇嫁他为妻,只是心中再没有了当时的热切与娇羞。
盖头轻轻落下,青鸟在一阵嘈杂声中被送上了轿撵,临行前镇国公为她带上了寓意百年好合的玳瑁璎珞,却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叹息,从那叹息声中,她听出了一个长辈的喜悦与不舍。
青鸟静静的坐着,耳畔是敲敲打打的喜乐,当她的手被另一双温热的手紧紧握住的时候,仿佛走过千山万水终于寻到了归宿,微微不安的心霎时安定下来,她听见萧长律说:“霂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阿允,我也终于嫁给你了。
青鸟没有吭声,任由萧长律牵着自己一步步将所有仪式完成,然后由朝歌搀着回到了凤桐宫。
暮色四合,红烛静悄悄燃着,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朝歌也退出了房间,青鸟静静坐着,心头一紧。
“霂儿。”
萧长律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迈向青鸟的每一步都仿佛跋山涉水,轻轻坐在青鸟身侧凝视着她隐于红罗盖头下娇美的容颜,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生涩的笑着说:“我终于娶到你了。”
青鸟被萧长律这么一句泛着傻气的话弄得心微微一抽,酝酿已久的那些冷言冷语好像突然间蒸发一句也说不出口,头一偏道:“萧长律,你这次还真豪气,这凤冠得有七八斤吧?”
萧长律挑眉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这顶凤冠真金白银各色珠宝不多不少正好十斤,寓意十全十美。”
“你谋杀啊!”青鸟一把扯下盖头,因为用力过猛金灿灿的凤冠摇摇欲坠,她扶着脑袋盯着萧长律没好气的说:“这凤冠压的我脖子都快断了,快给我取下来。”
萧长律看着青鸟气恼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缓缓向青鸟贴近伸手为她摘下凤冠,温软的身躯似有似无摩挲着他的胸膛,此刻的温情脉脉仿佛是偷来的,萧长律满心的窃足,手下的动作愈发缓慢,被取下的凤冠自他手中跌落,珠玉发出清冽的脆响,双臂环住青鸟,抵着青鸟肩头,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霂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青鸟微微怔忡,这句话他今天已经说了三遍了……
萧长律说出这短短的一句话时,有哀有痛有不舍还有……害怕。
很想挣脱他的怀抱,可是身体僵硬不停使唤,安静的被他这样抱着,她竟觉得连说一句狠心的话都是种无法救赎的罪恶。
“萧长律,你违约了,你是欺负我现在经脉被封无法反抗吗?”
“打通你经脉封闭的解药早已备好。”萧长律松开手臂,伸手递了杯酒给青鸟,轻轻一叹说:“就是这合卺酒。”
脱离萧长律的怀抱,青鸟鲤鱼打滚敏捷地滑倒了一旁刻意疏远萧长律,抱着一杯倒并且萧长律绝对不会占自己便宜的想法直接将合卺酒下了肚,睡衣铺天盖地模糊她的意识,临倒下之前迷迷糊糊的说:“萧长律你不要找死。”
萧长律微微讶异,含笑望着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青鸟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自顾自地将手中的合卺酒喝下,唤朝歌进来,说:“你帮皇后梳洗更衣。”
朝歌气得咬牙,瞪着萧长律说:“皇上你傻啊?洞房花烛夜你这个新郎官要去哪里?俗话说得好生米煮成熟饭,你一个大男人主动一点啊!”
“朕一直以为朝歌你沉稳有度,没想到你也能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来,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长律笑的有些玩味:“所谓妻命不可违,朕也不例外。”
朝歌干笑一声道:“那皇上你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朕不走,等你帮她梳洗好顺便替朕打个地铺。”
萧长律神色平淡的向外走去,丝毫不感到遗憾,坐在凤桐宫的台阶上望着不时飘落的紫色桐花,眸中含了丝比夜色还要深沉的柔情。
低头望着身上大红色的喜服,心居然无比的安宁,安宁的甚至能听到她沉沉的呼吸。
萧长律轻轻一笑,爱让人变得卑微,并不是因为爱有多么强势,而是人生出了索有的欲望,可是爱这东西无法交易、无法掠夺但一经陷入便无法自拔,所以低头认输轻若尘埃。
即使如他高傲,也因为她一句没有攻击力的威胁妥协。
朝歌退下后,萧长律十分自然地躺在了青鸟床边的地铺,抬头望着青鸟微微酡红的脸颊,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
不管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此刻的短暂凝望已是难得,可是仍旧贪心地渴望着永远。
他终究是心甘情愿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