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允,我死后,你一定要再娶个妻子,只要那个女子对你好,对无忧好,你放心我是不会吃醋的。阿允,那女子不用太美,温婉可人就好,免得像我一样当个红颜祸水;她也不用太聪明,听你的话就好,不要像我一样爱钻牛角尖惹你生气。只要她能代替我照顾好你和无忧,我怎样都是可以的。”青鸟的声音变得平静,仿佛是随着岁月无声无息地一树花开一树花落,缩在萧长律怀里,喘息着说。
她很想抬头凝望着他深邃如海的眼眸,轻抚他俊美的面容,可是身体无力麻木,上天竟连这最后的奢望都不肯成全她。
萧长律缓缓说:“可是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子了。”
原本安安静静的无忧突然大声哭泣,似是一颗巨石抨击在心房,直撞得他一颗心碎成齑粉,他这一生屈指可数的那几次流泪全是为了她,他一向很讨厌流泪,因为他必须要坚强要冷漠才能直面那些杀戮阴谋,可是此刻他第一次哭的如此猛烈,他收起这些根本甩不掉的软弱,环抱着她的手臂蓦地一僵,泪水不断滑落,偏过头怕她发现他的伤悲,就连哭声也湮没无闻。
青鸟摸索着握住萧长律颤抖冰凉的手,这简单的动作已耗尽她的全力,很想再说两句劝慰他的话,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她的声音破碎的像被撕裂的布帛,那些伪装的平静与释然一瞬间崩塌,哭着说:“可是,阿允,我怎么愿意让别的女子站在你身边做你的妻子,我心里明明很生气,明明很不愿意,明明在嫉妒,可是我还是要这样嘱咐你,因为我不想你以后的日子孤孤单单的,你总是需要人陪伴的,哪怕那个女子不是我……”
“霂儿,求求你,别走……”
青鸟断断续续的低喃:“对不起,对不起……阿允……我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意识渐渐模糊,像是有一场好梦催促着青鸟尽快入眠,萧长律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强忽若似乎化作一阵撩过她耳畔的清风,来去缥缈,她渐渐陷入一片寂寥的黑暗中,身体突然变得暖和,原来死亡的最后一刻是这样的感觉,没有痛楚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深深的眷恋与不舍,明明是她先残忍地抛下她的阿允与无忧,可是还要平静冷落的转身,转身之后将心碎与泪水留给她最爱的也是最爱她的人。
她真是可恶又可恨……
静静闭上眼,她仿佛在云端飘荡游离,不知目的的随风远走,穿梭过皑皑的云层,身体突然变得沉重,脚下是泛着潮湿的青草气味的土地,有涓涓细流在她脚边流淌,浸着暗香的梨花花瓣擦过她的发梢柔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温暖的阳光照的她浑身热乎乎的,丝丝缕缕的金色光波透过眼皮撩拨着她,睁开眼,猛然发现她居然回到了落英山的梨花林,一别多年,竟有隔世之感。
远处传来女子的嗔怒声,朗朗笑意如影随行,青鸟循声望去,目光落在缓缓向她走来的两道身影,竟是她和萧长律。脑子慢吞吞的转了一圈,回忆起这是她带着他去相宜池解毒的那一段路程。
想起那段路程,她还是气得龇牙咧嘴。
“臭丫头,臭丫头,你说你从小生长在如此诗情画意的环境中,怎么脾气这么差,又冷又硬的像块石头?”
“臭丫头,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是病人,你要照顾我。”
“臭丫头,你医术虽然高明,但是肯定有你没救过来的病人吧?一个两个还是三个?”
“臭丫头,你不会从来都没离开过这里吧?那多无趣,大千世界,万丈红尘,吃喝玩乐这么多乐事你都没体验过,也太可怜了。”
“臭丫头,臭丫头……”
她被他喋喋不休的唠叨弄得心烦意乱,猛的转过身,指着他的鼻尖,怒骂道:“喂,不说话你是会掉块肉吗?你是有病吗?”
萧长律被她突然的转身吓了一跳,脚步一顿差点撞上她指着他的手指,整整衣衫,一脸诚恳的说:“我的确是有病啊,你不是要为我治病吗?”
她气得七窍生烟,咬牙道:“萧长律,你怎么跟个混混无赖一样蛮不讲理?”
“哎哎哎,你可不能这么说。”萧长律义正言辞道:“我要是混混无赖,那你现在跟我争辩的行为又算什么?自贬身价?还是斤斤计较?臭丫头,说话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我建议你拜个师傅好好学学。”
生平第一次,她是因为极度的愤怒想将面前这个笑的春风得意的男人找个无人的角落狠狠地暴揍他一顿。
她强忍下怒意,尽量表现的平静,咬牙切齿的说:“跟我去治病啊!”
说完扭头不去看他,走在他面前的时候,特意用了几分轻功,欺负他现在跟个普通人一样跟不上她的步伐,又怕他跟丢了,会时不时放慢速度用余光看他两眼。
萧长律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紧紧跟着她,脸上的笑意如朗朗清风,对于她的故意捉弄也不拆穿。
她当时以为他是无可奈何才吃了这个亏,如今想来,她才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斑驳的洒落,萧长律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步伐忽快忽缓,不时还会向左右挪动几步,仿佛是在寻找追寻什么东西。
青鸟突然泪盈于睫,低头凝望着地上他与她纠缠在一起的影子,从萧长律的角度来看,她的影子正好依偎在他怀中,与他并肩行走。
如影随形,他原来真的做到了,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
一阵风吹过,拂落她肩头的落花,细小纯白的花瓣正好被他接住,身后传来清浅的笑意,可是她却没有转身。
她原来错过了这么多……
梨花林的纷飞落花和他与她的身影一瞬间定格,那些美好戛然而止渐渐离青鸟远去,腰间被无数荆棘缠住,拖着她坠入无边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水涌了上来,疯狂地灌进青鸟的鼻腔,将她吞没,视线渐渐模糊,她阖上眼,沉沦在这没有尽头黑暗与冰冷中。
远处仿佛传来悠长深情的呼唤,身体突然很疼,仿佛有一团火焰在青鸟体内灼热的燃烧,水火相撞的痛楚一下子令她清醒,黑暗幽深的水面照进一丝微弱的光芒,伸出手想要紧握,身子却不断下坠。
那呼唤越来越大声,是萧长律在喊她的名字。
青鸟挣扎着去握那道光芒,双臂不断拨动幽深的冷水,她不能死,有人在等着她,她要回去。
“我要活着。”青鸟突然张开嘴大喊,与此同时,她终于抓住那抹多次逃脱的微光,她被那道微光拉着跃出水面,温暖将她包围。
“阿允。”青鸟猛的睁开眼,身体的痛楚令她微微皱眉。
萧长律抱着刚刚苏醒的青鸟,声音颤抖,喜极而泣道:“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青鸟抓着萧长律的手臂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想说话,只想缩在他的怀抱将那些挣扎的苦痛尽数释放。
直哭到声音嘶哑,双眼发疼,青鸟哽咽的问:“我怎么会还活着?”
萧长律轻吻她的额头,缓缓道:“你在途中遇到聿瑶的时候,她看出你气息不稳,隐隐有难产之象特意赶回狄柔取了皇室至宝还生草,所以你才会没事的。”想起那日她昏死过去,萧长律还是忍不住惧怕:“不怕了,一切都过去了。”
对了,她在途中遇到了名义上前往边关送将士家书实际是为了见段轻鸿的聿瑶,主动承担了她的工作,顺便还调侃了两句她和段轻鸿日久生情的事情,没想到她返回狄柔竟是为了自己。
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赫然是天元皇朝皇宫的摆设,不远处的一张摇篮里无忧睡得正香,青鸟缓缓道:“我睡了很久吧?”
“霂儿,你睡了整整七日,这七日是我一生最难熬的时间。”萧长律的呼吸沉重,话语间满是痛楚。
“阿允,我以后都不想离开你了。”
“霂儿,我们生死相依。”
生死相依,绝不会轻易松开你的手,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的以后,但是以后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青鸟生产的时候正值岁末,等到能下床的时候已是二月,这段时间她和萧长律都暂时住在天元皇朝的皇宫,日子平淡无奇,每日的汤药喝的她反胃。
寒意尚未散去,丰城偶尔会下几场碎雪,在躺了两个多月以后,青鸟第一次下床,觉得腿都不听使唤了,扶着聿瑶的手臂,盯着她一脸望穿秋水的表情,笑道:“想段轻鸿了?”
聿瑶送来还生草后就一直照顾她,青鸟颇是感激。
聿瑶脸一红道:“没有。”
青鸟抱起无忧轻轻哄着他,缓缓道:“很快就要回天璇了,你和他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我和长律离开之前希望能喝上你和他的喜酒。”
“霂儿,你终于得偿所愿了。”聿瑶笑着说。
“瑶瑶,这天元皇朝的皇宫很快就是一片断壁残垣了,我们不能久留,待到我身体再复原几分我们就该启程回天璇了,我知道天元百姓最近一直在反抗拆毁皇城之事,你帮我转告长律说我去帮他忙了。”青鸟笑笑,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将无忧放回摇篮,缓缓道。
聿瑶想拦青鸟却直接被忽略,只能匆匆忙忙的去找帮手。
青鸟一路出了皇宫,站在宫门前,看着乌泱乌泱的人群,皱眉高声喊:“本宫乃天璇皇后,尔等为何聚集于此?”
嘈杂的喧闹声弄得青鸟头疼,但这群百姓大致说的就是不许拆皇城,杀了萧长律这个灭国仇人。
她真是哭笑不得,萧长律只拆了天元皇朝的皇城没拆祖庙已经很仁至义尽了,留着这前朝旧物滋生这些百姓的反抗意识吗?
“你们口中的灭国仇人,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疼爱妻儿的好丈夫好父亲,一个热血的好男儿。他有安邦镇国之文韬,有平定天下之武略,有抚恤黎民之仁德,是为明君;他有情有义,亦可为了苍生舍生忘死,是为豪杰;他当政以来,天璇百姓生活安乐,他进军天元,从未滥杀无辜扰民掠财,治军严明,古往今来千古一帝不过如此。今日若非是他进驻丰城,明朝你们也可能任他人宰割,如果真是这样,你们还能站在宫门前抗议示威吗?你们不都是在享受着他给予的平安和庇护好好的活着吗?既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感叹不公,愤恨难平?回去吧,回到以往平静安宁的生活中去吧,我知道你们都经历过战争带来的痛苦,失去过至亲至爱,可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带着希望幸福地度过未来漫长的岁月。夫妻一体,今日我以天璇皇朝皇后之名代皇上起誓,定会善待百姓,令鳏寡孤独有所依,许天下苍生一个盛世繁华。”青鸟用了几分内力朗声道,目光掠过人群中那几个煽风点火的罪魁祸首,眉梢染上一片杀气。
“皇后之意亦是朕心中所想。”萧长律一身明黄龙袍天人般出现,指着那几个煽动人心的灰衣人:“尔等宵小,挑拨人心,其罪当诛。”
那几个灰衣人见势要逃,却被段轻鸿拦住通通斩于剑下,段轻鸿长剑饮血,高声道:“奉皇上圣谕,挑拨人心者,立斩不赦。”
猩红的血染红了一片土地,像是地狱的红莲业火,多数百姓只是出于一时愤懑才来抗议,被萧长律这么一吓多数已经胆战心惊,生了退意。
青鸟目光微动,跪伏在地,朝着萧长律高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雷鸣般的高呼此起彼伏,萧长律扶起青鸟,紧紧揽她于怀,彼此对视,千缕情意尽在不言中。
经过多番的软硬兼施,外加萧长律高效率的破拆工程,天元皇朝至此彻底归于天璇皇朝,至此萧长律君临天下,天璇皇朝统一四海。
议政殿内,萧长律于登基大典上穿着青鸟亲手做的龙袍接受众臣的朝见,青鸟看着他闪着光辉宛如天人的萧长律静静笑着,她终于陪着他共赏这锦绣河山了。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辰。日月光华,弘于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圣贤,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青鸟听见议政殿内悠悠的祝祷,泪水一瞬间落下。
江山如画尽折腰,美人多情世沧桑。
他袖手天下,她至死不渝。
同年五月,昊阳帝萧长律禅位于其弟临江王萧长信,改年号徽和,史称徽和帝,其妻林氏封为皇后,嫡子萧子期为太子,天下至此结束了分裂割据的局面,四海归一。
六月夏意渐盛,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绿荫密布的玉黎城外,青鸟瞅着咯咯发笑的儿子,掀开车帘,望着正在驾驶马车的萧长律,幽幽一笑道:“这位郎君,你要带妾身和孩子去哪里啊?”
萧长信继位,聿瑶和段轻鸿已于月前成婚,小娥与沉风有了孩子,一切如此美好,现在的她要和萧长律去属于他们的桃花源了。
“天涯海角,夫人去吗?”萧长律停下马车,朗声道。
“那里有你吗?”
“不但有我还有你和无忧。”
青鸟轻轻一笑道:“愿与君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定不负相思意。”
男子熏风般的嗓音徐徐动听,和着初夏的暖阳显得格外明媚。
此时欢情,当得一生相守。
风瑟瑟,叶潇潇,阳光洒在萧长律俊逸的面容衬得他迷人高贵,原来她一生所求不过他的欢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