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约脑子里出现各种幻觉,萧逸、欧阳先生、容安,自己骑马在雨中狂奔,马匹冲向山崖,出现一张陌生男人坚毅的脸。
眼前朦胧灯光,眼皮很沉,不想睁开眼睛,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问:“她怎么样?”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淋了雨,风寒发热,病情挺严重,属下给她用了药,注意观察。”
顾如约努力地眼睛掀开一条缝,床头的茜素红宫纱灯朦胧的红光,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架子床上,床前围着一群人。
视线模模糊糊的,看见一群人中间站着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的一张脸在她昏昏沉沉出现过,这个男人在自己掉落山崖时出手救了自己
床前站着一个好像是军医的男人又说道;“侯爷,今晚要特别注意,如果发热重了,把这包药给她服下去,属下明日过来。”
顾如约脑子昏昏沉沉,意识不清,听见侯爷二字,由于高烧,脑子反应慢,不能集中思路,可还是意识到这个被称作侯爷的人,是镇西候施宗延,是镇西侯救了自己。
她不能往深了思考,头生疼,迷迷糊糊地想睡觉。
床上的人陷入沉睡之中,镇西侯施宗彦交代一个少妇,“你在这里盯着,夜里不许离人,有什么事叫人即刻通知我。”
“是,侯爷。”少妇谦恭地说。
镇西侯施宗彦又俯身看了看,床上的女子阖着眼,一头潮湿乌黑浓密的秀发披散在枕上,烧得两颊绯红,身子在被里卷缩着,打着寒颤,身体发热盖了厚被子还觉得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个柔弱的女子差点被马带下山崖,救下她时,她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透过雨雾抬头看自己一眼,眼睛澄净。
施宗彦给她掖好被子,直起身。
少妇送走镇西侯,走到床前,看床上的人昏睡,对床前的两个丫鬟说;“她病这么重,多亏侯爷遇见救了她,她一个女子,大雨天一个人出门,马惊了,太危险了,听说差一点小命就没了,也是够胆大的。”
一个穿鸦青比甲的丫鬟说:“六夫人您歇着,这里有奴婢两个照顾,六夫人放心。”
被称作六夫人的少妇亲手放下帷幔,“今晚我睡在这里,万一她半夜烧了,大夫交代给她把这包药服下去,不然肺烧坏了。”
另一个穿雪青比甲的丫鬟小声说;“她的长相跟夫人一样,冷眼看差点认错当做夫人。”
穿鸦青比甲的丫鬟也说;“可不是,侯爷把她带回来,奴婢看见唬了一跳,还以为是夫人呢。”
称作六夫人的余氏低声训斥,“休得胡言,仔细被人听见。”
二人噤声。
半夜,床头一盏茜素红灯亮着,隐约照着纱帐里昏睡的女子,昏沉中梦境里,欧阳先生提着一把剑行刺萧逸,一会萧逸又变成容安,欧阳先生跟容安打斗。
忽地刺客举起宝剑朝她刺过来,顾如约心脏闷闷地,仿佛中了一剑。
床前的如夫人余氏,透过纱幔看床上睡着的人动了,似乎很难受,拉开纱幔看视,小声说;“她烧得很厉害,脖子和耳根都红了。”
回身对丫鬟说:“她这样烧下去不行,万一把肺或者脑子烧坏了,把大夫给的那包药化开。”
穿雪青比甲的丫鬟取来大夫留下的一包药,拿个小碗倒入,用温水把药面化开。
余氏把她身体抬高,穿鸦青比甲的丫鬟放了一个引枕在她身后。
如夫人余氏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拿小勺给她喂药,微凉的银勺送到顾如约嘴边,迷糊中她张嘴,咽了下去,碗里的药光喝了。
如夫人余氏说;“她烧得唇都裂了,倒碗水。”
丫鬟拿药碗倒了半碗温水。
余氏喂顾如约喝水,顾如约潜意识里,浑身发冷,喃喃地说;“冷。”
如夫人余氏又拉过一床被给她压在身上。
直起腰,轻叹一声,“病成这样,可怜见的?”
不知道是盖两床厚被焐的,还是吃了药发汗,顾如约醒来时,中衣潮湿,透过纱幔看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
如夫人余氏看床上的人睁开眼睛,惊喜的声音,“醒了,谢天谢地,烧退了。”
这时,门口传来丫鬟的声,“侯爷来了。”
这会儿,顾如约脑筋是清醒的,一般病人,发热在夜里,由于服药,发了一宿的汗,早晨退热了。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如约透过纱幔,认出是昨日雨中救了自己的年轻英俊的男子。
心想,这人就是镇西侯施宗彦。
施宗彦走到床前,问如夫人余氏;“昨晚她怎么样?”
余氏柔声说;“昨晚烧得像火炭似的,婢妾吓坏了,怕她烧大发了,把大夫留下的药给她服下去,早起烧退了一些。”
施宗彦掀开纱幔,看见床上的女子乌黑的秀发鬓角被汗浸湿,小脸苍白,衬出一双漆黑的大眼睛。
“好些了?”
“谢侯爷!”
顾如约声微弱,病中孱弱,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听不见。
如夫人余氏说;“昨晚都烧迷糊了,直说胡话,今早好多了。”
门口丫鬟回禀,“大夫来了。”
施宗彦走出卧房,在堂屋里等,大夫给顾如约把脉。
大夫把了脉,顾如约听见大夫跟施宗彦在堂屋说话,说她的病。
施宗彦又交代余氏几句,走了。
丫鬟拧了湿手巾,如夫人余氏接过,坐在床边,拿湿手巾给她擦脸,手下很轻柔,余氏是温柔的女人,“看见你好多了,我放心了,亏了年轻身体底子好。”
“谢谢夫人的照顾。”
顾如约出口嗓音沙哑。
余氏把湿手巾递给丫鬟,丫鬟在脸盆里浸湿,拧干,递给余氏,余氏耐心地给她擦手,轻声细语,“你救了我儿子,我为你做这点事,不能报答万一,你安心养病,别想太多。”
顾如约已经认出余氏,去年在西北逛庙会,一个男童跌倒,被拥挤的人群差点踩到,她冲上去救下男童,男童的母亲就是这位少妇,当时她不知道男童是镇西候的庶子。
“你姓什么,嫁人了吗?”余氏柔声问。
顾如约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镇西侯的这位如夫人和善,性子极好,照顾自己一晚,自己不能说谎骗她,“我姓顾,这里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顾娘子,夫人就叫我顾娘子吧。”
“那就是嫁人了,这么美的小娘子你夫君怎么放心大雨天你一个人出门”
顾如约笑笑,没说什么。
余氏看她病着虚弱,便不再跟她说话。
丫鬟端着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清粥和小菜。
余氏说;“你整晚发热,吃点粥,有点体力,一会好喝药。”
顾如约摇头,她一点不想吃东西。
余氏柔声说;“你身体弱,空腹喝药刺激胃肠,你挺着少吃几口粥。”
说着扶着她,丫鬟拿一只引枕放在她身后,半躺着。
余氏端着一小碗粥,顾如约强打精神,“我自己吃,夫人。”
“你没力气,看把碗砸了,还是我喂你吃。”
余氏拿小勺舀了一个勺尖粥,送到她嘴边,顾如约没有一点胃口,不好拂了余氏的好意,勉强咽下几口粥,吞咽时,喉咙火烧火燎生疼,便摇头不吃了。
穿鸦青比甲的丫鬟煎好了药端来,顾如约不想麻烦余氏,小声说:“我自己喝。”
伸手接碗,余氏怕她病重手软拿不住,帮她扶着碗,顾如约憋着一口气把汤药喝干。
顾如约病中身体虚弱,吃了药,便迷迷糊糊睡了。
醒来时,白日里屋里静悄悄的,为了遮挡阳光,纱幔放下,一个丫鬟靠在床柱子打盹。
透过纱幔,看窗外阳光满眼,好像已经是正午了。
余氏跟两个丫鬟昨晚一整夜没睡,一直照顾她,屋里留下一个丫鬟,余氏补觉去了。
顾如约躺在床上,这会头脑清醒些,想自己惊了马,容安不知现在安危,容安不知道自己下落,定然焦急,她支撑着想起来,一起一阵头晕,浑身无力,又躺了回去,自己现在的身体,别说侯府大门,就连这间卧房都走不出去。
不知道容安在何处,无法通知容安,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自己跟镇西侯夫人相似的长相,不能不引起镇西侯的怀疑。
她的头又开始痛,浑身的骨节都疼,不久又睡了。
余氏睡了一觉过来,隔着纱幔看见她熟睡,丫鬟端着饭进来,余氏说;“她睡着,别惊动她,叫醒她也吃不了几口,让她静养,我看她身体底子不错,病好了,几日便补上去了。”
下午,顾如约开始发热,出现幻觉,萧逸、容安、欧阳先生,施宗彦,交替在眼前出现。
倏忽醒了,出了一身汗,听见床前说话声,是余氏的声音,“她一整日昏睡,早晨吃了几口粥,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我叫厨房做点稀的,一会叫醒她,把药喝了。”
镇西侯的声音低,顾如约昏昏沉沉的没听见他说什么。
屋里的说话声没了,男人的脚步声离开。
帷幔被掀起来,露出余氏的脸,看见她睁着眼睛问;“你醒了,我叫厨房给你做了小米粥,你没有胃口,我让丫鬟拿了点腌萝卜就粥吃。”
余氏把帐子挂上,顾如约支撑身体要起来,丫鬟赶紧过来扶着她靠坐床头。
丫鬟搬来一个海棠炕几,放在被上,把粥碗和两碟腌菜放在上面,顾如约为了尽快恢复体力,离开侯府,咽药似的喝了小半碗粥,然后喝了药。
天黑后烧上来,顾如约又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几次醒来时,迷糊看见朦胧的灯光映着幔帐外人影晃动。
恍惚中,镇西侯施宗彦站在床前,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余氏的声音,“用药了,烧还不退,婢妾担心她半夜烧得更厉害,这可怎么办?”
低沉的男声,“拿毛巾弄湿了,给她擦拭身体,冷敷。”
床前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了,顾如约额头敷上湿手巾,余氏解开她领口的扣子,拿湿毛巾细心地为她擦拭耳后,脖颈,胸前,腋下。
温热毛巾擦过的肌肤微凉,顾如约舒服了点,
余氏和两个丫鬟轮流给她用毛巾浸温水擦拭,后半夜顾如约身体的热度下降了。
人也清醒了一些,穿鸦青比甲的丫鬟把刚柠的湿手巾给她放在额头上。
余氏摸她脖颈,松口气,“凉快多了,我去告诉侯爷。”
帘子外,余氏跟施宗彦说话声,余氏说;“没事了,夜深了,侯爷去东间炕上睡,婢妾守着她。”
顾如约迷迷糊糊地想,施宗彦一直留在这里没走,大概看她病重不放心,心里很感动。
当晨光洒入房间,顾如约动了动,睁开眼,出了一身透汗,烧退了。
余氏在对面炕上合衣睡着了,两个丫鬟,一个靠在床边直打瞌睡,一个趴在桌上睡了。
余氏和两个丫鬟这两日累坏了。
门口脚步声传来,门帘掀开,施宗彦走了进来,直接来到床前,两个丫鬟睡觉警醒,睁眼看见是侯爷,吓得瞌睡立刻没了,急忙站起来,一个丫鬟把帷幔一半挂上鎏金钩。
施宗彦看见顾如约看着自己,“醒了。”
语气温和,给人温暖的感觉。
顾如约虚弱地笑了笑,“侯爷,给你们添麻烦了。”
“知道添麻烦就快点好。”
“侯爷公务繁忙,我没事了。”
这里说话,余氏醒了,走过来,“顾娘子,你吃点什么,我叫丫鬟告诉厨房做。”
余氏称呼一声顾娘子,镇西侯施宗彦看向顾如约的眼神耐人寻味。
顾如约口中发苦,不想吃东西,一想,自己病不好,累余氏操心,说:“喝点清粥,昨日咸菜就粥吃就行。”
施宗彦说:“这能有什么营养,你身体弱成这样,告诉厨房早膳多做几样。”
丫鬟去大厨房传侯爷的话,大厨房光粥就准备了十几样,还有各种面,包子、水饺等。
镇西侯府主院上房,镇西侯夫人薛贞柠在品茗,双眼望着窗外,缕缕春风,院子里一颗梧桐树冒出翠绿的新芽,说:“北地春晚,这个季节京城满眼绿意。”
跟前的一个大丫鬟往茶盅里续了茶水,说;“夫人离开京城算算有九年了,一趟也没回去。”
薛贞柠清澈的眼睛里显出怅然之色,“不知道今生还能回去吗?”
这时,珠帘外闪过一个丫鬟的影子,匆匆掀开珠帘走入,走到夫人近前,伏在耳边小声说:“夫人,侯爷带回一个女子,住在六夫人屋里。”
薛贞柠用夹子取玫瑰花瓣放入羊脂白玉盅,丫鬟提壶倒入滚开沸水,凝脂一般的手指拈起茶盅盖子扣上。
云淡风轻的神态,语气淡淡的,“侯爷领回个女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后宅这么多女人,不多她一个。”
丫鬟说:“这次侯爷领回来的人跟之前的女人不一样,奴婢听说侯爷一回府,就去六夫人屋里看她,听说侯爷领回人时就病了,这几日延医问药,侯爷特别上心,侯爷交代六夫人侍候,六夫人日夜带着丫鬟照顾她,不敢有一丁点疏忽。”
“侯爷宠谁随他的意。”薛贞柠神色冷淡。
丫鬟还想说什么,站在一旁的一个大丫鬟使了个眼色,她打住不说了。
过一会,这两个丫鬟从屋里出来,方才屋里使眼色的丫鬟说;“你见过夫人几时管过这等事,咱们夫人你还不了解,心性清高,不屑争风吃醋。”
方才通消息的丫鬟说;“我还不是看着夫人着急,侯爷庶子庶女都有几个了,嫡出的子女一个都没有,堂堂正室夫人,让这些不入流的侍妾压了一头。”
“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穿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数落她。
学舌的丫鬟看一眼屋里,扯着她离开门口,小声说;“这些年侯府后宅的女人,侯爷一个没放在心上,这回不一样,听说这个女子跟夫人长得很像,我听六夫人屋里的丫鬟说,冷眼一看,还以为是咱们夫人,都认错人了。”
“那你方才怎么没跟夫人说?”穿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埋怨道。
“我还没说,你拦着我不让说。”
两丫鬟在廊芜下说话,一个婆子穿过院子,朝上房走,步履缓慢,上台阶时腿脚不利索。
走进西暖阁,看屋里侍候的两个小丫鬟,两个大丫鬟在门外说悄悄话,这婆子有要紧事回夫人,没斥责二人。
婆子赔笑说;“老天爷开恩,总算下了一场雨,不然花草都打蔫了。”
夫人喜欢花草,花园里的花都是珍贵的品种,在府里下人中选了一个懂花草的婆子侍弄。
“赵妈,你寒腿犯了,我给你假在家歇着,怎么又上来了,我这不缺侍候的人,等腿养好了再来。”
听话音,这赵妈妈是夫人跟前的红人,夫人的亲信。
赵妈凑近,朝门口瞅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夫人,奴婢清早去大厨房,看见灶上都忙着,听大厨房的人说,从一大早就忙活六夫人屋里的早膳,光是粥就做了十几样,煮了一个多时辰,粥里的鸡肉都熬得稀烂,现杀的老母鸡炖汤,奴婢掀开一个锅盖,锅里隔水炖着燕窝,奴婢以为是咱们屋里夫人的早膳,可大厨房的人说,这是备六夫人屋里吃的,夫人听听,大厨房的人忙活她一个人。”
薛贞柠拨开茶水上漂浮的花瓣,声音软糯,“余氏生了庶子,府里那位有这本事,我这侯夫人的位置让她好了。”
赵妈小声说:“夫人这话,千万别让侯爷听见,不是给六夫人吃的,侯爷对府里的侍妾,那个也没这么上心过,是新进府的女子,听说病了,侯爷生生守了半宿。”
“是吗?”薛贞柠神情淡淡的,漠不关心。
侯府前厅里,西北的一个官员觐见镇西候,正在说着前两天的事,“侯爷问最近可有什么怪事发生,倒真有一件,朔东镇有一间有名的私塾,教书先生半夜突然失踪了,家人早起发现人没了报官府,张榜寻人,杳无音信,侯爷说这事怪不怪?一个私塾先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个私塾先生姓欧阳?”
这官员听完,施宗彦问。
“侯爷怎么知道?私塾里的学生和学生家长都称呼欧阳先生。”
“告诉官府,不必查了,这个欧阳先生有些背景。”施宗彦道。
那个官员微微吃惊,又道;“侯爷,还有一件事,蘅山县和临县交界处,那日暴雨天,好像发生了一场打斗,这场暴雨附近河里涨水,水里有尸首浮上来,在河里泡了几日,尸首泡的发了,面目吓人,下官已经命人查。”
“这宗案子也不用查了。”施宗彦道
西北官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两宗案子查无头绪,正为此事头痛,他常年为官,多少察觉出两宗案子蹊跷,觐见镇西侯时提了一嘴,怕牵扯出什么要案,担了责任。
西北的官员告退出去。
镇西侯身边的一位幕僚说;“侯爷,我们要不要派人把欧阳先生追回来。”
“你以为还追的上吗?这个计划周密,引开了追兵,欧阳先生早送往京城了。”
施宗彦站起来,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