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约病了几日,虚弱发汗,身上潮极不舒服,头发粘腻,很难受,跟余氏说;“我想沐浴。”
余氏犹豫,担心地说;“你病还没痊愈,沐浴着凉了,病情反复,不如等个一两日。”
顾如约坐起来,说;“夫人,我懂点医术,我的身体心里有数,现在天气暖和,水热点没什么事。”
余氏命丫鬟备水。
顾如约躺着看着屏风后丫鬟来来回回提水,余氏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件烟罗紫蝉纱褙子,“这是我没生拓儿时做的,做瘦了,穿着紧,我看你身量穿着差不多。”
“这件褙子真好看。”
阳光下烟罗紫,淡淡的像紫雾一样。
顾如约的衣裙被雨水淋湿了,昏迷时余氏为她换上自己的衣裙,顾如约身材纤细,穿着宽松肥大。
容长脸的丫鬟绕过屏风走到床前,“顾娘子,水备好了。”
顾如约穿鞋下地,躺着几日,腿虚软,余氏看着说;“我生拓儿时,一个月没沐浴,头发都黏在一起了。”
“一个月不沐浴,我都不敢想。”顾如约说。
“等你生孩子时就知道了。”余氏合上箱子盖。
容长脸的丫鬟扶着她走到屏风后,脱掉身上的衣裙,小心地迈进木桶里。
余氏手里拿着找出来的没上身的褙子,隔着屏风嘱咐说:“略洗一下就出来吧,顾娘子病了几日,身体虚。”
圆脸的丫鬟帮着她洗了头,拿一把犀牛角梳子为她梳着长长的秀发,说:“顾娘子的头发真好,乌黑油亮,我们夫人的头发生的好,夫人的头发有专门梳头的丫鬟,平常洗一次头要半个时辰。”
丫鬟口中的夫人说的是薛贞柠,两人相似的长相,丫鬟们背地里比较,真是很尴尬。
余氏不敢让她洗时间长,过一会便催促她出来。
沐浴出来,顾如约仿佛身子一下轻了,清爽了许多。
换上余氏的衣裙,从屏风后出来,余氏上下打量,感慨地说;“这件褙子你穿着很合体,像比量着你的身材做的,没生拓儿时这件褙子我穿不下,现在更穿不下了。”
这几日一直躺着,顾如约走出门,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
容长脸的丫鬟手里拿着一条干手巾出来,给她擦秀发,屋里闷,廊下风凉。
看落日,天际的色彩瑰丽。
院外走进来一个人,金乌西坠,映出施宗彦长长的影子。
施宗彦锐利的眸微眯,看见淡金的光笼罩着廊庑下的穿烟罗紫薄裙的女子,长发及腰,乌黑光滑如缎,如雪的肌肤在夕阳余晖映照下,显出透明的光泽,水汪汪的黑眼睛透亮,唇色莹润粉嫩,光彩照人,全然没有前几日病态。
施宗彦上了台阶,“生病怎么出来了。”
顾如约站起来,“已经大好了。”
容长脸的丫鬟退过一旁。
施宗彦负手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树叶闪着金色的光,“听闻晋王妃出使南姜国,治好了南姜国大王子的病,促成南姜国跟梁国交好,此次晋王妃来我西北,绑架了欧阳先生,真是胆识过人,晋王妃乃一介女流,竟然不惧生死,为萧逸值得吗?”
被人点破身份,顾如约坦然,“我与晋王是夫妻,休戚相关,理应互相扶持,同舟共济,这也是我这个晋王妃的责任,如约没考虑值不值得。”
“同舟共济。”
施宗彦重复了一句,顾如约看见施宗彦的脸上似乎有些许无奈,刹那恢复冷硬刚毅,“晋王有你这个贤内助,真是如虎添翼。”
顾如约一直观察他的表情,她不了解镇西侯,想提出离开侯府,没有把握施宗彦放了自己,可施宗彦既然救了自己,是不是意味着肯放自己回去。
离开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怕贸然提出被镇西候拒绝,再没余地。
“想什么,是不是想离开?”
一语道破,施宗彦对晋王在西南封地作为了如指掌,说明镇西候在西南也有耳目,不似表面粗犷豪放。
顾如约便不掩饰,坦白道:“我突然失踪,跟我一起来的人不知道我的下落,我怕他们着急。”
“你这样的身体,现在能离开侯府吗?”看了看她潮湿的秀发,又补充一句,“刚沐浴别着凉了。”
施宗彦没说放她,也没说不放她,听似关心的语气。
余氏掀开帘子走出来,解释说:“顾娘子要沐浴,婢妾看她难受就答应了。”
“顾娘子身体刚好,小心才是。”
“是,婢妾注意便是。”
容长脸的丫鬟上前,扶着顾如约进屋去了。
顾如约双腿无力,上床躺着,身体虚弱,像施宗彦说的,没办法离开。
施宗彦没有进来,过一会,余氏掀帘子进屋,说;“侯爷责怪我让你沐浴,我看你难受得实在可怜,才答应了,不巧侯爷这功夫来了,你可千万别又闹毛病,侯爷又该怪罪于我。”
顾如约笑说:“我这不是好好的,沐浴反倒觉得精神了。”
顾如约不清楚施宗彦对她关切,是因为她长得像镇西侯夫人,还是有别的意图。
两个男人因为她与心爱之人相同的样貌,对她另眼相看,是幸还是不幸,顾如约悲哀地想。
西北地区一场大雨过后,连着十几日都是艳阳高照。
镇西侯府花园里,仆从给南边新移植过来的花浇水,抬头望着天空,晴空万里,没有一丝的云,春雨贵如油。
花园一间凉亭里,石桌上摆着瓜果,茶具,镇西侯夫人轻摇团扇,看着含苞待放的花朵挂着几滴水珠,阳光下晶莹剔透,突然问身旁的丫鬟;“我是不是老了?”
“夫人不老,夫人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丫鬟半是奉承,半是真心地说。
薛贞柠的目光落在花树中一个女子的身上
这个女子正跟一个男孩说话,男孩薛贞柠认出来,是府里的小侯爷,六夫人余氏所生。
薛贞柠一向淡漠的神情微微有些异样,问身旁的丫鬟;“那个女子是谁?”
“奴婢跟夫人说过了,侯爷新领回来的,跟夫人长相很像。”
薛贞柠握扇的手捏紧。
突然问:“她姓什么?”
“不知道,她一直住在六夫人的院子里,从不出门,奴婢这就去打听。”
丫鬟匆匆走出凉亭。
薛贞柠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园里的女子,她跟施拓说话,低俯身。极有耐心的样子。
薛贞柠不错眼珠地看着,眼睛都发酸了,这女子的容貌,简直跟自己一模一样,薛贞柠没来由地心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那个丫鬟回来,看夫人呆坐凉亭里,回禀说;“夫人,奴婢问了,六夫人屋里住的女子都称呼她顾娘子。”
顾娘子,姓顾。
薛贞柠捏着团扇的指尖慢慢变冷。
良久,冷冷的声音,“走,既然这位顾娘子是我侯府的的客人,我这个侯府的女主人不去拜访,是不是太失礼了。”
薛贞柠走出凉亭,看顾如约牵着施拓的手,朝余氏的小院走了。
薛贞柠带着丫鬟随后朝六夫人住的小院子走去,过了一道过道门,看见顾如约牵着施拓走进小院门。
薛贞柠带着丫鬟仆妇走到小院门外,院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薛贞柠径直往里走。
却被两个侍卫拦住,“对不起,夫人,侯爷吩咐,没有侯爷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身后丫鬟厉声道:“大胆,瞎了你的狗眼,没看是谁,夫人你们也敢拦。”
侍卫没有被她吓住,没有让开,恭敬地说:“夫人见谅,属下不能放夫人进去,如果违命,侯爷要属下的脑袋。”
丫鬟还想理论,薛贞柠摆手拦住,“我们走吧,别难为他们。”
薛贞柠离开,越走越快,朝通往外院的中门方向走,丫鬟仆妇们疾走跟在身后,贴身大丫鬟问:“夫人要去哪里?”
“去见侯爷。”
侯府七进院子,正院连跨院,几十个院子,大大小小几百间房屋。
镇西侯施宗彦住在二进院的一个东面跨院,这里绿树浓荫,极为清净。
薛贞柠走到东跨院,跨院门槛上坐着两个小厮。
看见夫人走来,急忙站起来,殷勤地打了个千,赔笑说:“奴才给夫人请安。”
“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要见侯爷。”
夫人纡尊降贵头一次来侯爷住的院子。
一个小厮不敢怠慢,急忙跑进去回禀。
盏茶功夫跑出来,“侯爷请夫人进去。”
施宗彦坐在书案后,翻看下面官员呈上的民情奏报,刚经历跟朝廷一战,又出兵北疆,军力损耗严重,战后百姓困苦,又逢干旱,粮食短缺。
眼前一道纤长的影子挡住光线,施宗彦头也没抬,“你来有事吗?”
语气冷淡。
“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
薛贞柠时刻保持优雅的风度,温柔迷人,坐在一旁椅子上,手执团扇。
施宗延放下手头的东西,抬起头,“说吧,你什么话痛快点。”
“为什么带她进府?”
“吃醋了,你一贯不屑过问这种事。”
施宗彦有些嘲讽的意味。
“你知道她是谁?”
施宗彦嗤笑一声,“你想说什么?”
“你准备把她怎么样?”
“你想我把她怎么样?杀掉?”
揶揄的神情。“真正的男人两军阵前较量,为难晋王的家眷可不是我施宗彦的作风。”
“为何侍卫拦住我,你下的命令,是针对我?”
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知道了还问。”
薛贞柠有风度地轻笑一声,蹲身告退。
施宗彦望着窈窕的背影,没见过比薛贞柠还自信的女人,任何时刻保持优雅的仪容和风度。
可今日她来了,施宗彦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