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前脚刚下车,后脚就看到了站在车站门牌下的张清河。
一身休闲服,上身里衣白色,外面套着一件灰色卫衣,下身藏青色直筒裤。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加上他此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平视投过来,余光里,人来车往,还有不少杂音。可就是这么一刻,周岩突然觉得此行不亏。
是一种冲动。早上的事情很多,加上满课,等她从电脑前抬起头,才反应过来午餐时间已然趟过去了。整理完文件,发给课题组长,周岩伸伸酸痛的手臂,起身去食堂吃饭。
食堂已进入尾声,最里边的小窗口还开着。天气冷,她便点了一份葱肉馅水饺。水饺上桌的时候,她一边蘸着酱油吃,一边回答课题组长发过来的问题。退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点进短信区,上面躺着一条信息,内容只有一个字“好”,再看最左栏的时间,显示一个月前。
眼前的盘子向上腾空热气,嘴里的食物在看到这个名字后,瞬间索然无味。
这么想着,周岩擦擦嘴角,播出了电话。
“你怎么在这边等?最近风很干。”
张清河举起手中的袋子,上面印着一家超市的logo,他笑着说:“家里没有酱油了,顺便过来等你。”
“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两人并肩行走,穿过马路,进入小区。
回到住处,张清河先是给她拿了一双拖鞋,这是林昊专属的拖鞋,他年龄还小,脚丫子也不大,周岩穿着毫无压力。
“我先给你倒杯水。”
临城的冬天并不冷,但风却很干,吹在皮肤上有种凛冽感。
周岩捂着温热的水杯,一边喝一边道:“你今天不用上班?”
张清河坐在她对面,闻言答道:“嗯,今天是我休息的时间。”
“你休息一般都做些什么?”
张清河的坐姿很像小学生上课的样子,双腿并拢,双手交握合在膝盖上,正色道:“一般都呆在家里,整理房屋的卫生。下午去爬山。”
“很悠闲的生活方式。”水喝到一半,周岩就把杯子放在茶几。
“的确很悠闲,自己的时间比较多。”张清河转移话题,“我先煮水饺?”
“我帮你。”
其实没什么好帮的,水开了,饺子下锅。再放三次水,等饺子浮上来,就算大功告成。
张清河一手拿着漏勺舀水饺,一手端着盘子。周岩无事可做,便踮起脚尖,在橱柜中找出瓶瓶罐罐的酱料,着手调配了两碟酱。
“腐乳配水饺?”张清河失声而笑,“有这种吃法?”
一般吃饺子最多就是蘸醋和酱油。林朗蘸花生酱已经是在不能理解的范围内,如今再这么一出吃法,张清河又问:“好吃吗?”
周岩实在饿得慌,他问第一遍的时候,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无法回答。现在倒有空回答了。
“要不要试试?”周岩用公筷夹起一个睡觉,在调好分量的腐乳里面滚了一圈,放到他面前的碗里,“其实味道还不错,你可以尝试一下。”
橱柜里的腐乳是林朗买来配饭的。张清河吃过一次,但实在接受不来那个味道,林昊也是,因此那罐腐乳就林朗一个人在解决。
看她吃得那么开心,甚至是享受般。在她的渲染下,张清河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一种古怪的味道,还有重重的咸辣感,不适的感觉充满口腔,接着迅速地传到大脑。
他捂着嘴,轻轻嚼了两口,不说不好,也不说好。
周岩两手撑在桌上,好笑又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会不会很奇怪?还是很好吃?”
食物滑过喉咙,不适的感觉更加明显。张清河起身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倒了一杯水喝。恰好水温不烫,他急急地灌了一杯仍觉不够,又灌了一杯。
两杯水入喉,那股不适感渐渐离去,终于好受了一些。
周岩脸上的笑意渐失,她摸着衣角,夹着歉意道:“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反应这么大。”
张清河擦擦嘴角,扫她一眼,忽然笑了,“我不能吃辣。”他说。
“对不起,我忘了。”之前的几次吃饭中,周岩记得他从来不碰辣的食物。经他手的食材做出来的食物也都是以清淡为主。
“好久没试过这种感觉了,原来辣椒的感觉是这样子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耳垂有些红。
周岩又赶忙帮他倒了一杯水。
后面周岩吃水饺的速度很快。
张清河笑道:“你别急,小心噎到了。”
“我也包过饺子,但味道没你这个好。”“哦,可能馅料以及酱料的比例不对。”
周岩点点头,“不过是很多年前了,我都忘了。后来都是买速冻水饺,味道也很一般。”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张清河探手过去将碗和盘子收在一块。
“我洗碗,”周岩拦住他手,冬天时节,他的手很暖和,不像自己的那么冰凉。
冰凉的触觉瞬间传递过来,张清河有一瞬的怔愣,盯着那只抓着自己手背的手愣了愣。
周岩注意到她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正在做什么,她旋即收回手,带着一丝尴尬的笑意:“本来来你这边蹭饭就很不好意思了,现在又让你洗碗,这有点说不过去。我来洗吧。”她抢过碗和盘子,急急地走进厨房。
“洗洁精没了。”周岩按了两下,粗粗的吸空气声格外刺耳,她回头朝门口道。
“在水槽下面的柜子,打开左边的门就有一瓶。”不疾不徐的声音从外头汇过来。
换了一瓶新的洗洁精,周岩挤了一点在洗碗巾上面,将水温调到中等温度,开始洗碗。一只碗,一个盘子,一双筷子,外加一口锅。洗得很快。
本想躲避尴尬的时间,未曾想过得这么快,待周岩擦完桌子,张清河正讲完电话从阳台进来。
“洗好了?”张清河走过来。
周岩这才注意到他将卫衣脱了,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
“嗯,不过我洗得不是很好,”她回头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毕竟你的厨房整理得有条有序。”
这句话周岩早就想说了。张清河的家太规整了,从里到外,从小物件到大物件都摆弄得整齐又有秩序,不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反倒是和谐感。然而当她置入其中,动了其中的物件,再摆放好时,一切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并不是爱整理的人,家里保持干净即可。
“本来就不该让你洗碗,”张清河把手机放到桌上,绕过她朝厨房走去。其实也没她说得那么夸张,他回头笑笑:“挺好的,没有哪里不对。”
“那就好。”
因为工作的原因,张清河没有午休的习惯。两人坐在阳台上吹风。
一番平常话之后,周岩摸摸耳垂,别过一缕斜下来的头发,不经意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张清河点点头,“老样子,搬货送货,偶尔收银。怎么了吗?”
周岩捡起落在地上生了锈的铁片,说:“没有,好奇你的工作,有趣吗?”
张清河盯着她手中的铁片看了半晌,说:“还可以,轻松又自在。”
“我现在的工作也挺开心的,孩子们都很有趣。”
“不会碰到特别头疼的学生吗?”
周岩将铁片合在手心,感到了一阵冰凉与粗糙的感觉,说:“也有过,不过稍微了解一下学生们的心理,将心比心去感受,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压力会不会很大?”
周岩笑笑:“也会。明明准备了好几天的课间和资料,结果讲课时,底下的学生毫无反应,这个时候就对自我很怀疑,是不是哪里没有做好。”
“我也有这种时候。”
周岩好奇了,将手中的铁片放到一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比如?”
“有时候这份工作做久了,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默契感。比如今天人流量不会很大,明天的货可以放到后天整理。但是有时也会被自负耽误了事情。比如今天突然顾客剧增,原本留的人不是很多,我一边忙着整货上架,一边还要根据单子送货。后面库房还有一堆货要整理。”说完他似有感触般道:“人有时就会为自负和舒适感付出代价。”
“有时我也会。按着既往的路线走,中途却又出现各种意外,这种时候,压力与烦躁真的很烦人。”
张清河安静了许久,周岩垂着脑袋,并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我听孤儿院的人说小萌被领养走了。”
其实这阵子周岩也为这件事烦恼,原本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不知为何她就变得惆怅。
“嗯,听说在那边待得还不错。”
张清河跟着低头,试探性地问:“那对夫妇要移民到英国,这件事你知道吗?”
原本垂着脑袋的周岩,这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又说不上,只好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之后又是一片沉寂。
良久,远处的太阳往西边倾斜。张清河才听到一句很轻的话,里面有叹息有向往,但总归不愿再多提。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