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寒假在周岩日复一日的沉默中到来了。
放假的第一天,周岩起了个大早,将家里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
擦桌子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两盆绿植。是上次从张清河那边拿过来的盆栽。叶子颜色绿油油的,长势看着也喜人。明明之前养过那么多绿植,没有一盆活到最后。怎么这次就出现奇迹了?
周岩放下手中的抹布,抱住两盆盆栽,走到浴室。
滴水观音的叶子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周岩四下张望,在马桶上方的架子上扯下一块小方脸巾。这是上回同张清河上山时买的,只用了那么一次,之后就洗干净搁在架子上。此时拿在手中,上面确实积了不少灰。
周岩打开水龙头,用脸盆接了点水,将脸巾搓洗一遍,倒掉水。再接半盆水,重新洗了遍脸巾。左手扶在叶子的背面,右手握着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
一点点擦拭,其间不断搓洗脸巾。
擦完脸盆盆栽的叶子,周岩又给绿萝换了水,将根茎上的黏渍洗掉,这才将盆栽抱回原来的位置。
周岩拾起适才搁在一旁的抹布,准备将擦拭剩下的部分。这才擦了没几处,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
铃声一直在响,而她却拿起一处处物件,擦拭底下的部分。
她不想接这通电话。
她所处的位置恰好是鞋柜,鞋柜上方是一块大橱柜,搁放了很多平时用不到的东西。这个位置往右看正是客厅阳台所在的方向。
铃声还在响。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热烈。是冬日难得的艳阳天。
阳台外,热烈的光线越过落地玻璃铺了满地,那里一地光明,有些刺眼。而自己身处的位置却是一阵冰凉,寒冷从地板砖里上腾,透过拖鞋传到脚底,再慢慢上传到全身。
光明处,阳光多余;阴暗处,寒意逼人。
铃声静止没多长时间,很快又响起。安静的屋子,一个呆愣在橱柜前的主人。阵阵铃声便显得无比突兀。
该来的总是会来。
周岩放下抹布,走到茶几旁,看都没看上面的来电显示,接起了电话。
“有什么事?”
“周岩。”
周岩怀疑地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是张清河的号码。
她揉揉头发,走到阳台,热烈的阳光晒满周身,暖和和的,赶去了适才聚集的寒意。她低头带着笑意:“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推销电话。”
张清河头一次听到她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其间还有些不耐烦,他刚想为自己的电话道歉。这下听她这么说,便道:“对不起,打扰你了。”
“是我没看来电显示。”周岩回了一句,又问:“怎么了吗?”
张清河看了一桌的饭菜,林朗正跟他点点头,示意他说话。
他顿了顿,慢吞吞地说:“今天饭菜煮多了,你吃饭了吗?要不要过来?”
周岩敲着栏杆,转身趴在栏杆上,眯眼看着楼下。
停车场的位置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有些眼熟。她反复看了几次。心里哑然。
电话那头还有人在等她回答。
张清河以为她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不用了,我已经煮了,谢谢你。我现在有事,下次聊。”
周岩挂断电话。
黑色轿车后车座的窗户降下些许,一张熟悉的脸慢慢出现,朝她招了招手。又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
周岩低头,手中的电话响了。
“收拾东西下来,跟我回去。”
回去哪里?
“好,你等等。”
“我让小李上去帮你。”
周岩转身进了客厅,“不用了,我这边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很快。”
确实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两套换洗衣服,几本书,就是她的行李了。收拾了行李,周岩将家里的总闸关掉。
出门前她又看到了客厅地脚线位置桌上的的两盆盆栽。
车子开在平坦宽敞的道路上。
赵东阳转头问坐在不远处的周岩,问他:“刚刚和谁通电话?”
“一个学生的家长。”
“都放假了,家长找你什么事?”
不知为什么周岩头一次这么有耐心地回答:“之前市里一所学校出了事情,现在小孩上学压力大,家长们也关心自家孩子的情况。几个家长打电话过来问点事。”
赵东阳笑着问:“这种事不该问班主任吗?”
周岩看着窗外,又说:“之前和班主任去拜访过几个学生的家长。留了联系方式。”
“这份工作你做得开心吗?”赵东阳听她这么平静地陈述着事情,突然问。
开心吗?周岩扪心自问,其实还挺开心的。
“开心。整天都跟一群正处于最好年纪的孩子们呆在一起,能不开心吗?”
前面开车的小李作势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
周岩目光平静与他对视,只是很快的一瞬,小李便错开了目光。
赵东阳松松领带,似有意味地说:“你开心就好。”
回到了赵东阳的住处。周岩整天窝在家里。好在赵东阳不知什么时候好养花,在院子里开垦了一小处花园,里面种了些花。但因天气冷,只有梅花露点颜色,其它倒像是背景板。
她回到了赵东阳在北方的住处。这个家她住过十几年,后来她一度逃离,现今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是不是人走得再远,还是会回到原地?可这并不是她的原地。
新年也在这日复一日地无聊中到来。
这个家从周岩住进来起,便只有周岩和赵东阳两个人,另加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姆。保姆姓黄,名字不得而知,赵东阳一直黄姨黄姨地叫。周岩也便跟这般称呼。
“小姐,吃饭了。今天过年,下来吧。”黄姨敲门道。
周岩搁下手中的书籍,应了一声,“好,我这就来。”
年夜饭很丰盛,大鱼大肉,外加一些当地的特色菜。
周岩已经多年没有回来,在黄姨的招呼下,吃得很不是滋味。
吃完年夜饭,赵东阳给黄姨包了个大大的红包,让她回家。
黄姨在本地有个家,但家里已经没人了,只是每年吃过年夜饭后,她总要回家住两天再回来。
周岩抱抱她送到门口,送着她上车离去。瞬间偌大的住处,只有她和赵东阳两个人了。
赵东阳在二楼同人打电话,他这些年越来越稳,公司越做越大,人际交往也越来越广。新年之际的电话,他大概要打很久。
周岩扶着扶梯,来到了三楼。
这座房子共三层,一楼做吃饭用,二楼是客房和茶室,平时招待客人居多。三楼才是起居室。又因夏天热,楼顶又有个小房间,里面置放一个水塔,夏天做降温用。
周岩并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而是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分里外。
外间是三面大书架,上面摆放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古今中外都有。其中有一面是专门摆放儿童书籍的。后来年岁渐长,上面也摆放了很多课本书籍,这与其他书籍摆在同一间房稍微格格不入。
里屋同外间的繁多书籍不同,里面更多的是文件。自从周岩离开这里之后,赵东阳一年到头也很少回来。
从前的时光总是这样。赵东阳在里间处理公事,周岩在外间看书写作业。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人们总是爱说如果二字来假设某些事件的发生。周岩不再多想,刷卡开门。
里屋则是周岩此行的目标。
四面墙壁,有三面是做了内嵌的柜子。上面摆置了些许古玩物件,另外两面则是封闭的,需要输入密码才能打开。
周岩直往对面的这面柜子,站在密码的面前。
她颤颤巍巍地输入一串数字。
咔嚓一声,门开了。
柜子里放着很多文件,大多是赵东阳公司以前的文件。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翻了上上下下十来个柜子,里面的文件都不是周岩想要的。
正焦急着,手机响了。
“你在哪?怎么不在房间?”
周岩瞪大眼,赵东阳离她只有一面墙的距离,他在另外一条走廊。
“我,我在一楼。”周岩面不改色地撒谎,“好久没看到雪了,在堆雪人。”
赵东阳不禁笑道:“天气冷,衣服穿够了吗?需要我送衣服下来吗?”
看来今天是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了。周岩压低声音:“好,我在后门位置。”
挂掉电话,周岩小心合上密码门。
赵东阳有个习惯,每次周岩在外面玩雪时,他明面上是要送衣服,私底下却要煮一壶姜汤,让她去去寒。
也许现在他正拿好衣服到下楼,接下来是煮姜汤。周岩还有大把时间去圆这个慌,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点时间。
“来,先把围巾围上。没围围巾也敢来堆雪人。”赵东阳手臂上搭着一件大衣,左手拿着一条围巾,不是上次的灰色,这次是红色的。右手是一个保温杯。假使没猜错的话,里面是刚出锅的姜汤。
周岩躲开他探过来的手,漠然道:“我自己来。”
“喜欢雪天,结果跑到南方生活。”赵东阳见她把围巾围好,将手中的保温杯递过去。
周岩喝了两口,盖上盖子,放在一旁被雪覆盖的长凳上。折身去堆已经进行到一半的雪人。
赵东阳再次碰壁,不过他也不气馁。这些年下来他已然习惯这种局面,由最初的失落与愤怒到了现今的平静心情。反正她总逃不掉。
周岩弯着腰将早已准备好的黑色石头点缀在雪人头部的两边,又将一块小小的红布放在头部下半部分。而后退后一步,观赏作品。
赵东阳沉沉一笑:“我好不容易从别处搜来的雨花石,就被你们这么糟蹋了。你真是。”他说到最后便没往下说,只是笑着摇摇头。雪慢慢地落,寒风萧瑟,小片的雪粘在他的眉头他也不理,就那么笑着望着那个雪人。
周岩将围巾往上提了提,兜住脸颊的下半部分,呼着气,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往回走。赵东阳站在原地,望着雪人思考了许久。风越来越大,冷意萧瑟。赵东阳回过神,解下脖子上的围巾,上前两步将围巾兜在雪人的脖子处,折身将周岩刚才搁置在长凳的保温杯拾起,慢慢地往回走。
屋子有暖气。屋外是簌簌寒风与大雪。周岩解下围巾,脱掉外衣。坐到炉火前。
时间尚早,十点不到。
后门咯吱一响,赵东阳进来了,随之带进来的是一股寒气。周岩又往火炉前靠了靠。
“接下来怎么安排?”
周岩望着眼前的保温杯,里面是热乎乎的姜茶。她无意与自己过不去,接过来,倒了一杯。喝完温热的姜茶,肚子也热了许多。赵东阳还在等她的回答。
“回临城。”
“有急事?不多住几天?”
“不用了,学校还有些工作没做。”
“寒假还有半个月,你急什么?”
周岩把玩着杯子,仰头看他,“说好了就和你过年,之后的安排跟你没关系。”
“好一个没关系。”赵东阳拉了张凳子在她边上坐下,“跟你叔叔打过电话了吗?”
话题转得太快,周岩愣了半晌,才说:“我跟他没联系了。”
“是啊,卖掉武城的房子,分批将钱转到海外。让你叔叔一家换地方生活。”赵东阳冷然一笑,“阿言,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这是我欠他们的。我应该做的。”
赵东阳俯身过来,抓住周岩的肩膀,挑起她的下巴,俯视她道:“别想着离开我,周岩。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没有下次。再有下次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你会做什么呢?周岩想。
初三一大早,周岩简单收拾行李下楼。
“我送你。”赵东阳穿戴整齐在楼梯处等他。
周岩没说话,只是开门往外走。
到了机场,周岩要过安检,赵东阳拉住她的手从队伍中拽出来:“小心点,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
“好好吃饭,实在不会煮,就请个钟点工。”
“好。”
“工作或者生活上有什么难题就打电话给我。”
“好。”
赵东阳看她这次没呛他,替她紧了紧围巾,颇为感慨道:“如果你一直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周岩视线上移,落到他的脸上,半晌说:“小萌的事情谢谢你。”
“原来是这件事啊。”心中的那点兴奋劲突然就没了,他说:“张教授夫妇都很好,到了国外,会给她最好的生活,你不用担心。”
“嗯。”
沉默些许。
“进去吧。”
“叔叔,”周岩第一回这么叫他,她说:“谢谢你。”
跟她闹腾这么久,赵东阳头一次败在这个称呼上,揽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身上带:“周岩,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可以等,但是,算了,”他摸摸她的脑袋,“过些日子我再联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