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下课,周岩一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她抱着教案,在学生的欢喜中快步离开教室。
往常这个时候她会在学校待到放学,这么多年来无一例外。家里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呆着起码多少有些人气,也不容易多想。
只是从现在起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这时候办公室里全是下课回来的老师们,他们一边喝茶解渴,一边讲诉上课的趣闻,或轻松适意或慨叹忧愁。
周岩静静地听着他们说,双手井然有序地将物件往包包里放置。
十分钟之后,老师们又都上课去了,办公室只剩下三两个人。周岩起身将办公椅推回桌子底部,取过包包,轻声离开办公室。
下了楼梯,走出教学楼,穿过一段常常的校园小道,转眼校门口就在眼前。从前周岩走在这条小道上总是悠哉自得,万般惬意。但今天她的步伐格外的急,脸颊温热,帆布鞋如一重重模糊的影像穿梭在安静的校园道路上。
是不是有了想见的人,人就会变得迫不及待许多?
其实今早两人才见过面。
清晨,周岩在清脆的鸟啼声中醒来,拉开窗帘,对面的山林迷雾还未全部散去。小区里有不少晨练的人,她一边静静地感受着属于清晨干净的气息,一边拿起边上的梳子梳头发。头发扎好的时候,书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是张清河。
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她抿起唇角,屏幕上正映着她笑得像个傻子的笑容。她摸摸左脸颊,按下了接听键。
“早上好。”那头说。
很干净的声线,如同经过清露洗礼的远山丛林,悠远而绵长。
“早上好,”周岩回了同样一句。
安静几秒,手机双双传出两人轻松又惬意的笑声。
“你现在在做什么?”周岩来到浴室,将手机放在干净的窗台上,站在盥洗台前,挤牙膏准备刷牙。
“我带了两份早餐……”张清河话还没说完,那头就传来一道清脆的磕碰声,是杯子落在瓷砖上的声音。他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唇边不经意地扬起。
也就那么几秒的事,防盗门从里面打开,最外层的门旋即也被打开。
周岩将头发盘成一个髻盘在脑后,其中有不少碎发垂在脸颊两侧。因为急切的缘故,脸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她皮肤白,使得这层薄红格外明显。
“早,”周岩接过他手中的早餐袋,贴着门侧,为他让出一条道。
张清河全程噙着一抹笑,两眼清波澄澄地望着她。踏进门的那一瞬间,他极其自然地伸出左手,揽过她的臂弯。
这情形就像结束工作归家的丈夫,揽着妻子静然消失在那扇色彩浓墨的木门之后。
三月份的天,时常冷时常热,在这座南方的沿海城市,张清河习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慢慢适应这种变幻无常的天气。
进了门,他脱下灰色卫衣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纯棉长t,v字领。
“你等我一下,我刚起来,还没洗漱。”周岩倚着餐椅,半弯着腰,双手拖着下巴,眉眼弯弯。
张清河想到刚才听到的声响,无言笑了笑。
周岩假装没注意到这个深有意味的笑容,折身进了浴室。
暖色的瓷砖上还躺着水,周岩回头望了眼客厅,张清河已经走到阳台,正背对着她。她笑了笑,回过神越过那滩水,错开它们,装水洗漱。
牙刷到中途,甫一抬头,镜子出现了张清河温和的脸庞,视线一转,周岩注意到他手中的扫把。
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周岩在家不喜欢穿拖鞋,无论春夏秋冬,她从来都是赤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刚才水杯突然滑落,溅了一地,她的脚也沾了不少。
张清河将拖鞋放到她脚旁,示意她穿上并站到一旁去:“我先把地上的水拖干净,别待会摔了。”
牙刷含在嘴里,嘴角旁边满是泡沫,周岩乖乖地随他指导,趿上拖鞋,捧着漱口杯退到一旁。
张清河很快将地板的水渍擦干,返到阳台搁置好拖把,又回到浴室。
盥洗台面上至天花板顶部,安置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几乎占据了墙面的一半。此时,两人并肩站在镜面前,一个嘴角被泡沫覆盖,一个脸面干干净净,眼里含着笑,他们就这样静静在镜子中对视。
周岩刷着牙,不时透过镜子看张清河,后者也不恼她高频率地望视,只是接过浴室的喷洒,调了一个合适的水温,呈了三分之二的水,将毛巾过水拧干。在周岩刷完牙面对他时,温柔又仔细地帮她撷去嘴角的泡沫。
然后再次洗净毛巾拧干。
第二次也算是正式的一次,轻柔地帮周岩洗脸。
在张清河侧身站在盥洗台前洗毛巾的时候,周岩从后面抱住他,埋在他宽阔的背部深深嗅了几口。
其实他挺瘦的。周岩能明显感觉到这人的脊柱很膈人。
张清河拧干毛巾,看着镜子里那黑压压的脑袋,不由得小声笑道:“早餐快凉了。”
“我再抱一会。”明显哽咽的声音。
后背传来湿热的触感,灼烧皮肤。张清河眼中的笑意霎时间散去,放下毛巾,轻轻抚上环在他腰际的手。
也许这双手才经过温水的浸润,周岩觉得它比往常更烫,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再一次涌出。张清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也不看此时周岩的脸庞到底有多难看,只是将她揽在胸前。
头一次,周岩的眼泪与悲伤有了去处,有了承载体,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么做,于张清河而言是不是一种残忍的自私。
张清河带来的早餐是小米粥,两叠小菜,分别是萝卜干和咸菜,额外加两颗路过菜市场买的生菜。
他是这么解释的:“青菜炒完如果长时间不吃,叶子会变黄变黑,我想着就过来你这边再炒。”
周岩无声地抱着一袋菜去厨房洗。
张清河杵在餐桌前,将先前打开的饭盒一一盖回去。
“可以了,你来炒吧,我炒菜真不行。”
张清河摸摸她脸颊,慢慢道:“你去盛粥,炒菜很快的,等我几分钟就可以了。”
油烟机轰隆地工作着,周岩坐在餐桌前,一手持着木勺,一手端着碗,分别盛了八分满。她将两个白瓷碗并排列在一条线上,左右仔细瞧着,发现左边这碗好像比右边的少了,她又往里加了一点。加完之后,发现右边这碗好像加多了,复又将木勺挪到左边的碗。
这样的行为其实很无聊。周岩做了两次便停下手,将左边的碗放到对面的位置,并摆上筷子。
张清河关掉油烟机,端着一盘炒得绿油油的青菜出来了。
吃完饭,两人在洗碗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周岩:“我来洗。”
”你去准备下,待会还要上班。”
”不差那么点时间。”周岩看了一眼客厅墙壁上的时钟。
张清河将碗叠好磊在盘子上,端进厨房,“我洗很快的,待会送你去学校。”
本想再挣扎一番的周岩听到这句话,瞬间就怔了,周边的景象都有了重影,她张张嘴,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张清河洗着碗,听到这声询问,他手中的动作没停,只是很平常地:“我今天下午的班,早上有很多时间。”
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
“哦。”门口传来一句不是那么兴奋的回音。
待张清河转身朝后望去,人影已经不见了。他回过身继续手中的洗碗工作,只是速度明显比刚才快。
到张清河所在的小区时,已是下午4点。
小区创建的时间早,门禁没有那么严,任何人来去自如,只有进出的车辆需要登记。周岩没有从小区的入口进去,反倒是多走了一段路,从小区的出口进去,走过几条弯弯绕绕的道路,来到了张清河所在超市的后门。
这是张清河告诉她的。
不同于另外一个后门的是,这里的空间窄小,只有长长的一条道,隔着花坛长满了大树与花草。
按照往常这个时间,张清河定在仓库整理货物。超市面积不大,但因为小区只有这么一家超市,供求量大,物品更新频繁。张清河每两周都要忙那么一两天。
推开后门,仓库里很空静,周岩轻手轻脚地进去,步子踩得极轻。
仓库的另一头传来箱子拆开的声响,回音大,周岩顺着声源走去。
首先看到的是张清河的背影,他没有穿早上的白色长t,而是换了一件藏青色的长t,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好看白皙的小臂。因为使着力气,骨肉明显,背面凹下去的地方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周岩找了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张清河工作。搬箱子,分门别类,记记号。他偶尔停下来擦擦脸,喝两口水。
就这么看着,周岩不禁湿了泪框。认识时间也算蛮久的了。但两人对于彼此的过去却都保持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谁也不提,谁也不问。
都说珍惜当下,最重要的就是现在。
她可以想象得出他每天都是这样的一个工作环境,独自一人处在这间堆满货物的仓库里,重复着同样枯燥无味的事情。累了就到后门的树下乘凉休息,喝口热茶。或者再跟下象棋的大爷们聊上两句。之后又是投入这无聊的工作。
她想,他会觉得乏味吗?
她不得而知。
张清河是在进门的时候看到站在角落里的周岩。他刚分完货,走到另一扇门拿货物清单列表,隐隐之间,他觉得有人在看他。这种感觉很强烈,这还是他脱离原来的岗位后最为强烈的一次。
这么想的时候,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不远处的窗户下站着一个人,因为光线昏暗,看得不太真切。
周岩隔空对上他的眼,她笑了笑,从阴影中出来。
张清河的聚光点有了实处。他将文件夹合上,夹在臂弯处,含笑迎上前:“你怎么过来了?”
周岩抽出一张湿纸巾帮他擦去眉眼下角的灰尘:“今天下午只有一节课,之后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
其实早上送她到学校之后,两人约定晚餐一起吃。
张清河按住她还在动作的手,接过那张明显已经吸了灰的湿纸巾,“你要不要喝水,我这边还要忙一会儿。”
周岩摇摇头,问:“需不需要我帮你?”
张清河将湿纸巾折好等着待会丢到垃圾桶,听到这话他无声笑了:“不用,我很快,有些可以留到明天再做。”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