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是一座适合定居的城市,虽然在近几年旅游经济发展的冲击下,生活成本越来越高,单单房价就能压得人缓不过气来。
周岩选择它的原因无非是这座城市的干净。
大街小巷,路面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长年累月的黑泥。马路两旁的灌木丛和街道树,叶子常年新绿。街头巷尾的老房子墙面在岁月的侵蚀下,只有风吹日晒的干裂痕迹。
灰尘对这座城市而言,好像并不存在。
今天张清河准点下班。
路过收银台的时候,杨阿姨隐约觉得有一缕风飘过,是熟悉的柠檬舒肤佳的味道。她抬头就望见张清河匆匆离去的背影。超市的收银台处视角极好,对面的菜市场的概况可谓是一览无余。
超市隔壁是一家卤肉店,边上是一颗茂密的榕树,张清河走到楼梯旁停下,没两分钟,一个穿休闲棉麻服饰的女人从树下那个方向出来。女人背对着她,只能看出她长得瘦瘦高高,头发乌黑,很随便地在脑后扎着。
两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行走。看他们行走的方向应该是要去菜市场。小区这两年来私家车越来越多,街道也相应变得拥挤许多。下了楼梯,不远处是一座大花坛,大花坛前面是一条道路,私家车与行人来往不绝。
杨阿姨见两人站在路边,张清河伸手虚虚揽住那女人的腰,时不时侧耳说着话,等一辆车驶过去。张清河收回手,两人并肩走进菜市场,不一会儿就隐没在人群中。
今晚林朗两兄弟也在张清河家吃。
张清河接到这个电话后,看了看一旁正笑着等他说话的周岩。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想了想,无奈地笑道:“今晚还有人要来。”
“林朗吗?”
“嗯。”
不是第一回同他们吃饭,周岩并没有拘束感,随口一道:“人多热闹。”
张清河扶额,说话不紧不慢,始终含着笑意:“待会林朗可能会乱说话,你不要在意。”
这时张清河正站在一旁穿灰色卫衣,他穿衣服的速度不急不缓,袖口处有褶皱,他一一将它们抚平。做完这些他歪头望向周岩,唇角似有若无地弯起。
周岩仰视他,右手托着下巴,声音轻轻地,“你怕他说什么吗?”
原本以为他会辩解或气恼,谁知他温朗一笑,伸出手,红润的掌心与她的视角在同一水平面上,他说:“别乱猜的,你想的都不存在。”
也不待周岩接话,他手又向前探了探:“走,我们去买菜。”
我们,实在是一个很温暖的词。人最初的时候,是依附父母而存在的,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脱离父母的庇佑,人成了独立个体。而在某个年龄之后,在爱情之后,我之后又成了我们。
心跳得极快,耳朵滚烫。四目相对,周岩先低下头,但是手却覆在那近在眼前的掌心上。
先前洗过手,他的手不干燥却也不湿黏。周岩缓缓地划过他掌心的纹路,感受皮肤相贴的蕴藉。两人的手指都属于修长型,但周岩相对瘦匀,像一根根瘦弱的葱,背部的筋脉也明显。
五指缓缓穿过缝隙,在凹陷处贴合的时候,周岩抬头,两人相视一笑。
所谓十指交握大概就是现在这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故称我们。
买完菜,张清河带周岩从西边的小门出去。这里平时没什么人走,张清河左右看看,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踏着十几个楼梯缓缓向上。
“你什么时候休息?”
周岩侧头问他。
张清河心下思索,推算一番,笑着回:“怎么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就是想我们时候一起去爬山。”
“这周周六吧。”
周岩记得他说过周末一般是他最忙的时候,“可以吗?超市那边没事吗?”
楼梯拾级而上,转眼道路就在眼前。张清河却停下步伐,周岩超前走却受到来自后方的阻力,她回头不解地看他,“怎么不走了?”
灌木丛和墙面挡住了另一侧道路的人影。张清河眉目清朗,自下而上地注视她,像是思考了很久,临到嘴边的话语也变得格外平常,他沉稳又有力地说:“女朋友比较重要。”
就是这么一句话,直到站在水槽前折菜,周岩嘴角始终无法趋于平稳的一个状态。窗外的小阳台接着对面楼的小阳台,其中有一户种了不少花花草草,最瞩目的是隐在一丛绿叶中的玫瑰花。
有两朵,一朵含苞待放,一朵盛开如火。
后者就像她此时的心情。
张清河将昨晚买回来放在冰箱的猪肚和鸡肉拿出来。周岩刚把洗干净的青菜放在阳台上,回身就看到张清河打开橱柜拿出一瓶粉和白醋。
今晚的一大主食是猪肚包鸡。
周岩只在餐馆吃过这道菜,还从来没动手做过。
“帮我取下外面的不锈钢盆。”张清河朝小阳台方向扬扬下巴。
周岩依言取来。
猪肚最难处理的地方就在那股味道。张清河将猪肚放在盆里,往里舀了3勺粉。
周岩望着白白净净的一罐子粉,不解道:“这是什么?”
张清河越过身,洗了手,开始就着粉揉着猪肚,听到他这句问话,笑着说:“地瓜粉。林朗前段时间路过泉州带回来的。听楼下大爷们说这个好去味,就是有点大材小用,浪费了。”
粉末渐渐与猪肚融化到一起,张清河端着盆子去冲洗。
一般要洗三遍才算去味。周岩在一旁跃跃欲试,尝试着问:“能让我洗第二遍吗?”
听到她声请求,张清河只是微微挑眉,半晌笑着看她:“你确定吗?这味道有点重,待会要洗好几遍手。”
要洗好几遍手啊,周岩想得更远了,眉眼弯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尾拉得长长的,像古画上的美人眼,长而引人。
“你在边上教我,我来洗第二遍。”说着将张清河面前的不锈钢盆挪移到自己面前。
张清河笑意直达眼底,持着木勺舀了三勺地瓜粉进去。
周岩就要伸手去抓。刚刚旁边的人就是这么做的。
“等等。”一旁的张清河临时喊停。
“有……地方不对?”
摇摇头。
周岩看看撒了地瓜粉的猪肚,又偏过头问:“那是哪里有问题?”
张清河但笑不语,走到水槽前洗了两遍手,取过一旁干净的桌布擦擦手。拉过呆在一旁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的周岩,将她两只袖子挽到手肘处。
他挽袖子极有条序。不是从开口处一把退到手肘处,而是一层一层地叠上去,每一层之间的宽度几乎是均等的。周岩想到初次进到他家的印象,规整与干净,再看看这个微低着头认真帮她挽袖子的男人。
她想也没想就笑出了声。
认识这么久,张清河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轻轻的,却透着喜悦。以往她都是克制地扬起嘴角,遵循着笑不露齿的礼节。不像这次,像是敞开怀的兴奋。
挽好袖子,他盯着她手腕处外侧的那块突起,她骨架细,小臂薄薄的,初看瘦弱,再看却是具欣赏性,很有美感。
“笑什么?”他及时收回自己的思绪,问她。
周岩一边回顾着他适才的动作,揉搓着猪肚,一边说:“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哪里给你这样的错觉?”
“家里的摆设,还有……”她示意他看向叠得错落有致的袖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张清河在挑待会炖猪肚鸡的食材,闻言瞥向她,“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哪里跟哪里,话题跳转太快了。不过周岩倒也琢磨起这个问题,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温和,沉稳。”
张清河也不急,或者说也没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刚包好一袋白胡椒,那里传来四个字。
“是吗?”
周岩笑笑不说话。
洗完第二遍猪肚,张清河让周岩站到一旁,“剩下一遍用白醋洗,待会味道会很呛,我来。”
处理完猪肚,张清河将实现处理好的鸡肉和淮山以及红枣都一一放到猪肚里。
这和周岩想的有点不同,“不应该把整只鸡放进去吗?”
“一般是把整头鸡包进去,但是这样的话,到时一锅汤都是零散的鸡肉和掉了半块肉的鸡架,不美观。”
“张清河,在你看来,是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应该是规整的?”
张清河不以为然,说:“事实证明,这样的猪肚鸡,如果一次没吃完,看到那么糟糕的一锅剩汤,没有人像吃第二遍。”他笑笑,“拒绝浪费。”
听他再一次说‘我们’,周岩又是心里滋了蜜般。
“你哪里学这一套一套的,”周岩在一旁嘀咕,偏偏她又觉得他说得很在理。
张清河拉开桌面下的橱柜,取出一个炖锅。
“我叔叔。”
这是周岩第二次在他嘴里听到这个人。她想,这位叔叔应该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以后我们见见他,你这么好的,他一定也很好。”
张清河将生姜、胡椒包、红枣一一放到锅里,冲进热水,七分满时,他盖上盖子。周岩在旁边看着他一步步操作,开火的那一刻,她听到他说:“他是很好的一个人。”
言语中似有无数叹息,但又在蓝白色的火焰中一一散去。
猪肚鸡要炖两个半小时,林朗带林昊回老家了,得八点左右才回来。两人准备好其他食材,张清河正思索着待会要做点什么来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周岩却拉着他到浴室。
“怎么了?”
两人站在镜子前,脸上都带着笑。
“洗手。”
“洗手?”
周岩瞧瞧盥洗台面,只有一个洗漱杯,一根牙刷,一管牙膏,边上一块硫磺皂。
她牵着他朝盥洗台靠了靠,说:“你刚刚不是说猪肚味道大吗?要多洗几遍手才行。”
原来是这件事啊,张清河看她将两人的手探到水龙头下,先用水打湿,又拿过一旁的硫磺皂,仔细又均匀地在彼此的手上涂抹着,几乎不放过一寸皮肤。
她微埋着脑袋,额前的小碎发散落在两颊,她皮肤细腻,想早前的温婉美人。
“你也别愣着,一起洗。”
周岩涂完硫磺皂,戳戳他的手臂。
张清河回过神,失笑道:“一人一半,你涂硫磺皂,我来洗手。”
原本的打算就是这样,周岩再乐意不过了,双手自动奉送到他面前。
如果叠袖子一样,他洗手也实在有自己的一套。
一根根轻柔地揉搓过去,最后洗完了,让周岩站在原地不要动。
“我马上就回来。”他这样道。
确实也快,几乎是一个愣神的瞬间,他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深蓝色格子带点红的布袋笔盒,不过里面装的不是笔,是指甲刀。
布袋里的指甲刀分两种,一种是剪手指甲的,一种是剪脚趾甲的。
剪脚趾甲的有些不同,类似于钳子,但刀口要笨重一些,也不长。周岩第一次见到这种的东西。
好奇中又带着打趣,“你家里怎么这么多我没见过的宝贝?”
张清河拿干毛巾帮她擦手,如同洗时一般,是一根根手指擦过去,深怕那里还有水渍。听到这话,他抬眼瞧她一眼:“就这样一件宝贝,哪里来的这么多?”
周岩笑得很神秘,抵着盥洗台,笑吟吟地望着他,末了朝他招招手。
张清河将毛巾折好放在一旁,附身靠近她。
周岩右手掩在他耳旁,轻声含笑说了几个字。
张清河喉咙微微一动,耳旁是她温热的气息,她身上淡淡耐闻的味道随着两人身体的接触,越来越清晰。
周岩说完这句话,正要撤回靠着盥洗台。一只长而有力的臂膀却揽住她的腰际,将她带往他。
随即两瓣温热柔软的唇瓣覆下来。
他先亲吻她的嘴角,姿势虔诚而有礼貌如此浅尝辄止。两人脸庞离得极近,张清河压低声音,略带磁性,如同身体深处发出的声音,久久在她耳旁回荡,他说:“你也是。”
周岩眼睛亮亮的,右边是一面墙壁,往上是一扇长方形的窗户。时间尚早,天色依旧白亮。
虚虚的光线穿过长长的楼层,照射进来。
光影交错间,温热的唇瓣再次贴近,不似刚才的点到即止,这次带点匆急,唇舌交替。周岩双手覆上他的腰部。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入目放大的是张清河内眼角下的一颗痣,颜色很淡。
听老人家说,脸颊处的每个痣都有个专属的名字,张清河这处的叫泪痣。
周岩父亲也有一颗,不过位置不同,它在右边。
泪痣代表眼泪,但印象中周远从来都是很随和的模样,他的背影伟岸挺拔,周岩记事起,送他外出工作时,他总是侧身朝她微笑,继而挥挥手。这样的离别场景重复了太多次,已经深深扎在周岩的脑海里。
可是眼泪又意味着悲伤。
周岩闭上眼睛。
也许这次不同,眼泪也许意味着惊喜,不是有喜极而泣这个词吗?
如同她刚才附在张清河耳旁说的:“你就是最大的宝贝啊。”
这么好的人,他的未来也一定是开阔平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