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姝的意识再次游离,感觉到手上刺痛。
穷人是生不起病的,所以她在西沟四年都不敢生病,没有人关注她,她要自己活下去,却没想到在这里跌倒。
孙端丽现在是不是在得意地笑,蒋姝大脑充血,心脏怦怦直跳,挣扎着要起身却无济于事。
浑身力气被抽干,她不知怎么就平静下来,从无依无靠的孤女变成找上家门索命的鬼。
半月前,她第二次拒绝卫诚,卫诚好像很忙,来不及再折腾她,第二天不知所踪。
她刚刚得到清净,秦兴辉出差回来,姑姑把她送回秦家。
蒋姝在车窗里看路边绿植后退,汽车开进陌生的别墅区。
四年时间里秦家生意做大,地位提升,三层阔气大别墅,和从前小楼一点不同。
宝马车停下,出来迎接的只有一个年迈的赵传芳,她抖着手去帮蒋姝提行李,激动得老泪纵横。
推开门柱上嵌两盏圆灯的乌木大门,明亮灯光帮她破开迷雾。
与四年前的终止一幕相似,秦家还是那群恶人。
所谓的父亲秦兴辉在看报纸,见她进来别开眼没说话。
所谓的奶奶张有芳坐在沙发前看电视,当她是空气。
所谓的继母孙端丽从楼上下来,她们不用掩饰,明明白白是互相死敌。
金色地板、水晶吊灯、旋转楼梯,她和魔鬼共处一室,蒋姝觉得呼吸困难。
正如昨天晚上,秦兴辉离开,张有芳闭门不出,孙端丽带着保镖,在客厅里得意地把她踩在脚下。
细高跟要穿透她的薄背,蒋姝拼命反抗,手背被踩,疼到血管崩裂。
她皱紧眉头,疼到半边身体麻木,挣扎中被人禁锢住,意识模糊中听见身边的声音。
“鼓针了,肿得太厉害,这只手不能再打。”是医生说话。
旁边人明显不快:“这药有没有用,她怎么还在烧?”
卫诚坐在床头,把蒋姝抱在怀里,手里冰袋敷她肿起来的左手背。
周围人把他呵护动作看得清楚,走路都要屏气小声,怕扰了床上人病梦清净。
看来不是昨晚猜测那般,明明是心尖宠,即便来路不明。
早有实权的少东心思深沉,也有不为人知的柔和一面,就在眼前。
谁不曾有过真心实意的十八岁,紧张急促只为一人,不管她父母姓氏与家庭去处。
她只要睁开眼笑一笑,他就满足。
卫诚触到蒋姝滚烫额头,汗珠从一侧滴下来,和她眼角的泪融到一起。
手上冰袋在融化,他暂且认输。
不笑也可以,哪怕她睁开眼还要不讲理和他闹。
周围又安静了,蒋姝再听不到其他声音,昏昏睡去。
听说人死前有走马灯,是老天帮忙回看过去,问她还要不要在这烂透俗世停留。
眼前有部录像机,缓慢运转再定格,一帧一帧放给她看。
画面隐约发旧,是从前的老相片。
蒋姝用力看,看到璧人相爱的秦兴辉和蒋琇琴,看到大眼睛有酒窝的嘉阳。
录像机突然坏了,相片放映飞快,嘉阳用力推开她,喊着姐姐快跑,然后被大火黑烟吞噬。
转眼间一切灰飞烟灭,呛人的浓烟刺激泪腺和心脏。
蒋姝又看见怀着孕耀武扬威的孙端丽,看见嘉阳的黑白相片,看见撕碎的裙子和满手都是血的蒋琇琴。
法官的一锤定音,警察的冰凉手铐,她被踩满脚印的课本和散落的行李,有人和她说“阿姝,对不起。”
窒息感觉铺天盖地,蒋姝都眼泪流干。
桩桩件件,最后回到那金碧辉煌的别墅,花园紫薇盛好,迷了小保姆的眼。
全家都太平,只有蒋姝清楚每一块地砖都沾着干涸的血。
蒋琇琴的公司,蒋琇琴挣下的钱,成为秦家的垫脚石,供他们维持上流人士的楚楚假面。
上二楼是保姆间,她住在保姆间旁边的客房。
四年过去,新生的婴儿都要长大,他还在疑惑一份明知造假的亲子鉴定书。
谁的父母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她的父母才是传奇。
当年的蒋琇琴刚刚进入港姐十强已经红遍全港,遇上内地来的富少秦兴辉。
妈妈讲从前的故事,说我和你爸爸早就认识。
那时候她还在文艺团,他在那里暂留,一转眼又在港城遇到。
又说她为什么要拒绝追求她的富商,转而奔向她当时日渐式微的父亲。
“那时候港城好乱,有对头要害我,街头涌出成群的马仔,警察都不管。”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紧紧护着我不放手。半米长的砍刀砍到他背上,他都没有推开我。”
“他替我挨打受伤,我愧疚又心疼,那就只能选他喽。”
风华绝代的港姐和英俊阔气的富少,开场比胭脂扣还浪漫。
为她念念不忘,为她远下赴港,只为问一句跟不跟他回内地,他要娶她。
她应了嫁了,退选志在必得的冠军洗手作羹汤,再陪他日夜打拼,生儿育女十几年,却换来别人鸠占鹊巢的下场。
好像从前的恩爱呵护都是假象。
蒋姝控制不住地咳嗽,咳到喉咙里都是血腥味。
妈妈有什么错,也许最大的错就是爱上秦兴辉再生下她。
连累她一朝落泥潭,再不相信世间有祝梁。
灵魂飘荡,蒋姝站在门前看,那是秦兴辉的书房。
围墙书柜排三列,一列博古架,黑色宽大办工桌,斜方三台电脑连接监控,正对方是一沓皮质文件夹,一本厚重烫金资本论,一只金笔。
那是不久前,她回到秦家快半月。
早上他是风流潇洒的儿子,要老太太帮忙掩盖偷吃,晚上他又成了道貌岸然的父亲,把他抛弃多年的女儿叫进书房请求帮忙。
蒋姝先看早上,她起床走出房间,拒绝赵奶奶的阻拦,下楼到餐厅落座。
老太太张有芳一开始没发觉,还在做法驱散狐狸精,见她坐下赶紧闭了嘴,像是怕泄露家事。
蒋姝心里冷笑,当初有钱的孙端丽挺着肚子找上门来,也没见老太太这么担心家宅不宁。
她若无旁人拿起筷子吃饭,刚刚夹起一个奶黄包,气氛突然凝固。
张有芳放过小保姆,语气不好,对她无端为难:“你没看见人?”
蒋姝才不理她,细嚼慢咽一口奶黄包,看看左右才看向张有芳,问:“谁?”
她清早一张素净纯良脸,瞪着无辜大眼,丝毫不知道什么事,还要问让她看谁,问得疑惑大声。
张有芳被她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蒋姝不放过,又问她一遍:“您让我看谁?”
秦家老佛爷这些年养尊处优,从未被如此对待,气得老脸抖了又抖,她总不能指着自己告诉蒋姝:“我让你看我。”
那真是情景喜剧,蒋姝一定会捧场笑得大声。
从前的秦娅认清现实,不理她已是极限,从来不会反击,这变化太大,张有芳拍桌子发了火。
好大声的一句“秦娅”,蒋姝要被震破耳膜。
她放下筷子,抽张纸巾擦擦嘴才施舍个眼神,睨了一眼:“您有什么事?”
老太太气晕,再大声道:“我是你奶奶!”
蒋姝差一点就笑出来,她把男孙当成宝贝,向来对孙女无视,被逼到这个气晕头的份上也是着实可怜。
而她折好纸巾,不看一眼扔进垃圾桶,冷酷至极:“别了,要不起。”
老太太要对她动手,被蒋姝不留情拉住手腕推回椅子上,孙女对她关心地笑:“您慢点,别闪了腰。”
又告诉一旁挨训的小保姆:“老太太吃饱了,扶她上去休息休息。”
其他人都不在,老太太被小保姆用力劝走。
对付一个恶人要什么法子?
把她扔进恶人堆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等到晚上,她吃着饭被秦兴辉点名要尊重长辈。
老太太一定会告状,但蒋姝不怕,因为她还对秦兴辉有用。
她被偏袒一回,被叫进了那个书房。
秦兴辉对她诉尽衷肠,对她说尽无奈苦楚,行尸走肉的谷谷被迷惑好感动,迟到的父爱让她泪流满面。
孤魂野鬼的蒋姝冷眼等他下一句,等到秦兴辉拿出文件放到她面前。
她对他有用时、听话时,就是他的好女儿,她没用了、不听话了,就随时能沦为上不得台面的工具。
那天的文件不能不签,蒋姝签了,刚出书房就看到转为冷漠的脸。
再隔一天,秦兴辉突然命令:“你去见见他。”
蒋姝被力量抽离那情景,听见来来往往忙音。
测温计被拿开,有人说:“退烧了。”
一只手贴到她额头,他松了一口气,和身后人说:“明天给她做个全身检查,药费和器械挂我账上。”
蒋姝清楚感知到外界,却仍闭着眼不做回应,她进行刚才的复盘。
不能承认那个在梦中经历兵荒马乱、软弱痛哭、甚至和卫诚翻脸的人是她,那是死去多时的豌豆公主秦娅,心高气傲受尽不公,借大病还魂片刻。
而她是蒋姝,泥潭爬出来的恶鬼,阴暗积怨已久,早就习惯冷落和折磨。
秦家那些人还没得到报应,嘉阳还在天上看着,她也不会这么早死去。
她要笑着看他们一无所有,再不济也要玉石俱焚。
又挂上一袋点滴液,温凉的药水流进她血管,蒋姝安稳睡前想到卫诚。
他此刻一定站在她身边,或是坐在沙发里,看许多人为他一句话尽忠忙碌。
那晚他着装正经,西裤衬衫好风范,子弟头首的贵公子,倨傲在上,过于难攀。
她被带出去遇见其他人,都是眼高于顶,也都因为卫诚对她谦逊回避。
那个男人被孙端丽下了药来算计她,一身狼狈还要和卫诚打照面,恭恭敬敬叫他“二爷爷”。
而卫诚在她面前理智不清。
昨天晚上的停车场里,驾驶室的温度在空调配合下急剧升高。他动作凶狠把她压制,却轻轻吻她唇角,像小别的情人缱绻私语。
发情的野兽摇尾求食,再没有别人眼里的高不可攀,还给出丰厚条件:“让他们叫你嫂子,让孙子整你后妈,跟不跟我?”
时间再回到前天晚上,秦兴辉通牒已下,她却接到他说打错的电话,打错了还不挂,多好的救命稻草。
她说个时间,他应允,还果真回来,救她于危难水火间。
“卫诚.....”
梦魇又至,蒋姝呢喃。
有人走过来看她,蒋姝闭着眼摸索,抓到一片衣角,她没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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