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是巫女!”“玉门巫女啊!”
原来,那匹栗色马趾高气扬地踱了回来,马背上坐着巫鸩,后面跟着挤眉弄眼的小五。
一看清她的装束,众人全跪下了,手掌冲着巫鸩的方向叩头不止。牤被老虎踩得面色发青,从牙缝里嚅出一句话:“救……我……”
老族长赶紧跟巫鸩讨饶:“巫女大人……您看这……”
巫鸩跳下马,看也懒得看他。左臂一振哗啷啷几声铜铃脆响,大虎立刻抬起爪子掉头往她身边走去。它转身的时候大尾巴一扫,正拍在牤的脸上。牤刚坐起来又挨这么一下,脸上火辣辣蜇成一片,鼻子眼睛一同开张,清涕眼泪一起淌。咚一声扬脸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大虎小跑回巫鸩身边,低着头直蹭她的手。巫鸩捋了捋那大脑袋,这大家伙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末了巫鸩拍它一把:“去吧。”大虎才恋恋不舍地往林子里去,走的时候还冲栗色马呲了一下牙,吓得它蹄下乱蹬,喷着响鼻拼命的躲。
老族长使个眼色给沫,叫他赶快把那惹事的畜生带开。那毕竟是自己仅剩的儿子了,再犯浑也不能让人提去宰了啊。老族长看看身边这几个仅存的族人长叹一声,只有老着这张脸去跟巫女求个恩典了。
这一边,巫鸩正看着小五给弃上药。万幸口子裂得不大,小五擦掉脓血又抹上厚厚一层草药泥,这才给他一圈圈再包扎起来。
弃赌气似的舒着腿坐着,眼睛向上翻着巫鸩:“你是不是算计好了,故意让我带上马的?”
“对。”巫鸩大方承认。
下山前,巫鸩接到的最后一封关于大邑商的线报上说,蒙侯被派往西土震慑羌方。羌方两大部中,马羌诸族更为彪悍些,巫鸩与族人都推测蒙候会先挑马羌下手。
没想到蒙候却是去了北羌,因此还撞见了隐匿多年的弃。蒙候一向乖张,行军路线怪异倒也正常。可今天这几个马羌人狼狈不堪,似是在逃亡。巫鸩觉得有些奇怪:若是蒙候在北羌,那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马羌内部乱了?
有意思。要真是那样,她就有理由再去马羌转转拖延一阵子了——不去大邑商履职,总要想点法子。
于是她让弃带着马去。接连不断的苦难会让人变得不安易怒,这群人当中只要有一个性子暴一点的,就会打那匹马的主意。只要一闹起来,她正好出面震慑再套到话。
巫鸩惋惜地摇摇头:“可惜我没早看见那个失魂的妇人,不然就不必委屈这马跑一趟了。我直接帮他们招魂,就可以让那老头子说实话了。“
弃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老子还不如马贵重啊?!他发现了,自己在这妖孽面前完全不能保持镇静!
另一个人就不是这种心思了。小五毕竟还是孩子,只知道巫女姐姐大发神威,纵虎解围。于是他对巫女姐姐的崇拜如河水暴涨一般蹭蹭上涨,看着巫鸩的满眼都要冒星星了。
这孩子正傻笑,猛瞥见老族长一众人向巫鸩走来。男孩小胳膊一叉腰,撅着肚子吼道:“你们想干什么?!”
老族长有些尴尬,肥肚笑嘻嘻去拉小五:“哎呦还认生呐,刚才的肉好吃吗?我们是来请巫女大人帮忙的。”
小五甩开那只示好的手,眼珠溜圆:“你们是坏人!给一块肉就想偷我们的马!还打人!快走开走开!巫女姐姐没空!”
肥肚继续嬉皮笑脸周旋,老族长拦住他,双手交握胸前深深一躬:“伏虎通天的巫女大人,是我们鬼迷心窍,对您的朋友动了歪念头。请您千万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马羌外族众人给您赔罪了。”
说着老族长带头跪了下去,其他人跟着扑嗵嗵都矮了下去。
小五还要说话,被弃一声回来吼闭了嘴。巫鸩眼皮都不抬,任这些人跪个够。这老头才不傻呢,道歉是因为还有事要求她。
果然,老族长开口了:“巫女大人,请您救救这位可怜的妇人吧。她魂魄离身,水米不进好几天了。万望您承持巫咸神力救救她吧!”他一使眼色,姒儿和两个人扶着母亲走了过来。
巫鸩只看了那妇人一眼,便转向老族长说:“招魂可以。但您得告诉我,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殷人行凶毁我村邑,这孩子被吓到了。”
怎么马羌会有殷人?蒙候不是在北羌吗?巫鸩大为意外,但她马上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可你们为什么不找大族求援呢?马羌不比北羌各邑散漫经营,向来是周边小族服从中央大族。那大族占去的草场更肥美,人马弓镞也更强大,各小族只要尽了警戒的义务,遇到危险时就能求得大族派兵庇护。你们这是……”
旁边的肥肚忿忿接口道:“我们派出族巫去求援了,可是她被殷兵杀死在路上,没有赶到大族。”
巫鸩看着老族长,丹凤眼眯成一条缝:“那你们现在为什么不去投奔大族呢?我看你们走的这个路线,好像不对吧?”
何止不对,根本就是反着的。沿着这条路线走下去就出了羌方了。
肥肚支吾了,只好看向老族长。合族大事都由族长决定,这事得问他。老族长避而不答,只是哀求道:“灭顶之灾实在不忍再提,还请巫女大人救救我儿媳。”
这老头果然有事。巫鸩念头一转,扶起老人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老族长略一迟疑,遂无奈地点了头。巫鸩这才转向众人吩咐道:“起篝火,招魂。”
众人欢呼起来,引火拢柴安置病人忙成一团,缓过神智的牤也凑过来帮忙。老族长没搭手,他看着巫鸩,心中直犯嘀咕:这巫女为什么对别族的事这么感兴趣。
也难怪老族长不明白,他一支羌地小族哪里请得起玉门巫族的正宗巫师。所以也就更不知道巫族中有一句话:“咸卜鸩验,绝地通天。”
那个“验”字说得正是巫鸩。而弃要过好久才知道这句话,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