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驾，护驾。”不知哪个骑士高声嚷道，两旁的骑士和卫兵一拥而上，广场上空响起阵阵钢铁的摩擦声。
黄昏骑士也抽出了佩剑，同时吟唱起神圣的祭歌，诸神赐予的力量涌入他们的身体里，金光笼罩全身，仿佛连肌肉也变得更为壮硕。
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们惶恐的想向后退，也不顾的体面和礼节，有人的脚被踩了发出尖叫，有人被胳膊肘撞到而呻吟，高台四周严阵以待，而整个广场却乱成了一团。
凯伦也随着人流向后退，但他本来就站在最外围，没退几步就靠着冰冷的围墙，他觉得背脊发冷，可现在明明是夏天。
那些肥胖而高大的身躯很快就遮蔽了他的视野，刺鼻的香水味让他脑子发涨。他听见王后持续不断哀恸的尖叫，甚至盖过了从王宫外涌入的铁蹄声。
凯伦抱着琴，挣扎着想要腾出点活动的空间，生怕那些肥肉将它折断。他奋力的向前动了动，总算感觉舒服了些，然而他未来得及站稳，人潮又把他重重的推向墙壁。
他的头重重的撞上坚硬的石头，一阵眩晕袭来，他只觉得火把的光芒渐渐从眼前消散，变的朦胧暗淡，最后只剩下一片漆黑。
意识仿佛抽离到了另一个世界，他看见了皑皑的雪山，比他见过的任何山峰都要高，每一座山峰都插入云霄，看不到尽头。他看见一条深邃的涌动，被寒冰封住，但他的意识一直想要冲破冰层的阻隔，想要往里面看看。
他试了好几次，都只是徒劳。
然而冰层却突然碎成粉末，一个女孩扛着柄奇怪的武器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
凯伦也回报以微笑，他向前走，进入甬道，来到女孩的身边，还想继续往里看看。
但女孩的脸突然变的狰狞，变成了老奶妈的脸，手臂也变成青色，拿着那柄如爪子的匕首狠狠的向他刺来。
这一幕就此停住，仿佛整个世界就此定格，他也陷入在这无尽的时空里。
浓郁的花香将凯伦从睡梦中唤醒，他缓缓睁开眼，脑子依旧有些昏沉。他朦胧着双眼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却将回忆打乱。
一个俊美的男青年正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将一束束鲜花插到花瓶中，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仿佛就像是一片花海。
“你醒了。”男人勉强的笑了笑，然后继续插着花。
凯伦扶着脑袋坐起身，他看见自己的胡桃木琴放在床边，心里安心了许多。“是您把我带回来的吗？”他看见挂着的骑士铠甲，但却不敢肯定对方是不是另有所图。
“算是吧，我把你抱了回来。”男人回答说。
“感谢您，大人。”凯伦低声说，他暗中检查了下身上，看起来并没有发生什么。
“我是卢纶爵士。”男人终于将最后一朵花插好，然后转过身，仔细打量凯伦，就像是在研究某个商品，“果然长的不错，难怪夫人花了大价钱才把你买过来。”
“您说什么？”凯伦诧异的问，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醒过来。
“普米尔顿伯爵夫人可是用了三块月晶石才从图样伯爵那里把你换来。”卢纶的话语中透着几分酸味，“以后你就不必再四处流浪了，伯爵夫人待人可是极好的，尤其是对她看上的人。”
凯伦想起昨晚那个肥胖的老女人，厚重的胭脂挂在脸上的皱纹里，活像一只掉进泥坑的母猪。他不由的全身发抖，双眼呆滞的看着前方。
卢纶笑了笑，“这是什么表情？你该感到荣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夫人看上。”他唤来仆人，“给他换些好的衣服，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可没办法见人。”
几个女仆拿来做工精细的衬衣，在给凯伦更衣的时候，脸上流露出几分同情，可她们和凯伦一样，只能臣服于命运。
“拿上你的琴。”卢纶吩咐说，他带着凯伦出来，穿过厅堂和花园，来到普米尔顿伯爵夫人的房间。
伯爵夫人慵懒的倚靠在床边，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盹，一个女仆正在轻轻的摇晃羽扇，看见卢纶爵士走进来，慌忙停下来，然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你来了。”普米尔顿伯爵夫人没有睁眼。
“我给您把他带来了。”卢纶爵士大胆的走到伯爵夫人的身旁，“您看起来很疲倦，还在思索昨晚的事情吗？”
普米尔顿伯爵夫人慢慢抬起眼皮，在房间中找到凯伦的位置，仔细的瞧了两眼，嘴角浮出点笑，但随即又化为一声长叹。“瞧着吧，那些大领主们就要打起来看，可没有几天太平日子了。”
“听说前首相撒卡扬伯爵也回来了，议廷正在商议是否恢复他首相的职务呢。”
“王后岂会这么容易把到手的权力放掉，现在又动起了当女王的脑筋，她此时正大权在握呢。”
“那您打算支持谁呢？”卢纶爵士问。
“那要看谁会把凄凉河的领地还给我。”普米尔顿伯爵夫人冷笑一声，“普米尔顿家的男人霸占着石龟城堡够久了，我那两个没有出息的儿子，哼，可跟着别人一个鼻孔出气。”
卢纶爵士递上一杯美酒，“这可不好说，既然特里斯叛乱，石龟城堡也肯定随波逐流了，您的儿子们也在叛军里。”
“随他们去好了，等他们的脑袋全都挂到卡伦堡的城墙上，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不，我会好好的庆祝。”
“他们说到底还是您的儿子。”卢纶爵士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这一切感到悲哀，“凄凉河总得有人统领。”
“你是想让我把石龟城堡交给你吗？”普米尔顿伯爵夫人倒了一口酒在嘴里。
“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个没有封地的骑士罢了，怎么敢贪图伯爵的领地。”卢纶赶紧说，“可总会有人觊觎，谁知道他们会用什么粗暴的手段。”
普米尔顿伯爵夫人摇摇头，她抬眼望着站在门口的凯伦，双颊的红色蔓延到眼睛里。“所以我们得看准了再下注，现在一切都很难说呢，谁知道胜利会倒向哪一边。”
凯伦默默的聆听，他盯着地面，却还是能感受到伯爵夫人的目光。他默默的闭上眼，在心中想诸神祈祷，就如同他过去所做的一样。
“王后掌握着守军，有克里姆和冯卡伊德莫两家的支持。”卢纶爵士提醒说。
“蝴蝶可还没站队呢，他们可是喜欢到处飞舞，哪里有蜜就飞去哪儿。”普米尔顿伯爵夫人白了一眼，“除此之外呢，阿勒贝尔家向来和克里姆公爵不和，莫达克公爵从头到尾也没吭一声，至于‘铁树叶’，甚至连面都没露，形式可很难说。”
“还有教会，似乎……”
“教会只是一条蛆虫，没什么能耐。”
卢纶瘪瘪嘴，显然并不同意。“教会在民众的心中还是很有威信，毕竟他们是诸神的代言人。”
“代言人？哈！”普米尔顿伯爵夫人不以为然，“大教堂被烧毁了多少次了，诸神的愤怒恐怕早就该把卡伦堡毁个彻底，可瞧瞧现在，一切不都好好的。”
“可是还有那些黄昏骑士。”
“那些狗？成不了气候，如果论单打独斗或许还行，那些咒语的加持让他们有些本事，但是真正打起仗来，黄昏骑士的人数太少了。”
“那您现在打算支持谁？我想要不了多久您就得被迫站队了。”
“谁给我的好处越多，我当然就支持谁。”普米尔顿伯爵夫人理所当然的回答，“不过得看看局势，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其他人打算怎么办。”
卢纶点点头，“那些女仆会把她们听到的内容告诉我的。”他笑着说，然后再空着的酒杯里倒满酒。
“你现在就去吧，我想安静待会儿。”普米尔顿伯爵夫人挥挥手，让卢纶离开了房间。
关门的声响让凯伦打了个冷颤，现在只剩下他和这个老女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已经千百次向诸神祈祷不要发生。
“来，坐到我旁边来。”他听见伯爵夫人尖锐的嗓音，仿佛一只闻到鱼腥的猫发出的叫声。
凯伦只得慢慢挪过去，在一张圆凳上坐下，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但目光只敢望着伯爵夫人宽肥的下巴。
“怎么？不愿意看我？”普米尔顿伯爵夫人的声音没有怒意，反倒带着几分挑逗。
凯伦没有回答，他只是小心的抬起眼皮，瞧了伯爵夫人一眼，他从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看到嘲弄，也看到绝望。
“真是个听话的小东西。”伯爵夫人咯咯笑起来，她伸出手慢慢抚摸凯伦的背脊，“唱几声来听听，图样伯爵可把你夸的不得了。”
凯伦很想逃走，但他想起那个被割去舌头和双手的同伴，想起曾见过的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所以他沉住气，任由那双肥厚的手伸进衣服里，在他的皮肤上来回摩擦。
他开始弹奏，开始歌唱，那是他最熟悉的东西，过去每当他焦虑的是偶，这些歌曲最能安抚他的心。
他曾也希望自己的歌声能安抚别人，但现在却发现，他的内心也无法得到宁静。
歌声慢慢的吟唱，一曲即将唱罢，然而他却无法再唱下去了。
床榻上，留下了绝望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