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兰有时候并不喜欢自己的身份,例如现在,仆人将他从睡梦中叫醒,尽管太阳才刚刚展露一小部分身体,但他不得不去参加父亲的会议。原本这些时间可以用来练习射箭和长枪,当然更可以去骑马。按照雪域的传统,雷兰在十岁生日那天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幼马——一匹刚出生的德诺驹,雷兰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驾驭它,骑术师警告他说这匹马还没有成年,过分的负担会影响它的成长,所以雷兰只能在梦里才能骑骑它,刚才自己还骑着它一路奔到了双白之丘,把所有人都远远的甩在后面。
仆人帮雷兰穿好衣服,透过门缝他能看见门口的纳特多,那种暗灰中夹杂着几点白色的铠甲只有洛洛西多家族的人才会穿。雷兰觉得这不公平,纳特多只比他大两岁,而且同样是贵族,尽管只是一名普通贵族,但纳特多却可以穿戴的像一个勇士,而自己却像一个只知道玩乐的少爷。
雷兰渴望成为勇士,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一个统治整个雪域的领主。但我会成为一个好的领主吗?雷兰常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但他肯定自己是一个不错的孩子,所有人都夸奖他很听话,不仅仅是父亲,还有那位刚怀孕的继母,甚至身边的仆从,因为雷兰从来没有逆着他们的意思。不过雷兰已经有些厌烦这样,仿佛一只被人提在手里的雪兔,没有任何自由。
“我的小少爷,你可真慢。”当雷兰刚走出房间,他就听见纳特多这样对他说。“你会连累我也挨骂的,但愿我那唠叨不休的爷爷会愿意让我解释。”
雷兰默默整理自己的衣角,紧跟着纳特多的脚步,从这儿到议厅还需要些时间。“别一直催我,你可以自己去,那样你就不会迟到了。”只有跟纳特多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争辩,这几乎是雷兰在白城里唯一的朋友,这也是因为只有纳特多才和他年纪相仿。
纳特多撇嘴笑了笑,“我也可以不等你自己去双白森林里骑马,或者是找西塞恩队长去练习剑术,免得你看见自己输给我。”
“别高兴太早,纳特多,我迟早会赢你的。”雷兰小声嘟囔。
“好嘞,我可等着那一天,不过别太久。万一等我爷爷突然死了,我不是真的希望他死,我的意思是说人总是要死的,而我爷爷死后我就会成为你父亲的议臣,到时候我可没什么时间陪着你去骑马。”纳特多加快些脚步,也不管雷兰是否跟上,从房间到议事厅有很长的路程,那些长长的走廊不会因为踏在上面的人是贵族而缩短它们的距离。
雷兰没有理会,只是默默的加快脚步。回廊旁的石像和他擦身而过,雕刻的内容多是些身穿铠甲的骑士对抗丛林猛兽,但时间的侵蚀早就让石像破损不堪,常常会看见拿着短剑的勇士和没有脑袋的山狮。据说当白城建造起来的时候,足足有一万座这样的雕像围绕全城,雕像上的人栩栩如生、各不相同,就像一支坚不可摧的军队。而现在呢,残破的雕像只能摆在城堡的回廊上,又有谁会注意它们的存在。
城堡外天清云淡,一只雪鹰在天空盘旋,雷兰望着它正在感慨飞翔的惬意,一阵突来的寒风让他下意识的夹紧些斗篷,虽然春天即将过去,但空气依旧很冷,毕竟身处雪域,而南方的夏天很少会光临这里。不过早雪域没有人会盼望夏天,哪怕严冬让森林冻结,让房屋颤抖,让一切生命都战栗,因为当夏天来时,恐惧随至。
“这风让我闻到了夏天的味道。”纳特多突然说,雷兰皱着眉头惊讶的望着他,仿佛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破。纳特多却没有管雷兰的表情,继续念叨:“我听尼克多贤者说今年的夏天一定会来,鹿角山的雪线已经抬高了不少,这不是个好消息,对吧,当然这毫无疑问。冰封甬道被打开对谁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而且还有谣言说今年的夏天会不同,厄运会通过甬道从王座山涌进雪域,真是愚昧,甬道何时失守过,真该割了那些人的舌头。”
雷兰对那些谣言早就没了兴趣,仆人和奴隶的窃窃私语很容易传进孩子的耳朵,无非是怪兽和魔鬼,恐怕只有乡村里的孩子才会听了害怕。况且雷兰知道甬道的另一边都是什么,那是一种名叫“戈吼”的巨兽。“它们像狗一样温顺。”波洛爵士这样形容。雷兰不喜欢狗,它们总是露出尖牙狂吠不止,但是他很清楚,光是大狗可没办法让整个雪域战战兢兢。
“还有什么呢?”
好奇心的趋势让孩子无所畏惧,但波洛爵士许久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冰冷的字:“吃人的家伙。”
想到这里雷兰不由打个冷颤,但纳特多是对的,甬道不曾失手,也永远不会。“我只是希望夏天短一点。”他祷告说。
“我倒希望走廊能更短点,或者我们走的再快些。”纳特多耸耸肩,“我都能听到爷爷的嘲笑声了,诸神保佑,雷兰,你能走的更快些吗?”
雷兰只能更快些,他没纳特多那样的长腿,到最后只能小跑几步才不至于落下,当两人到达议事厅的门口时,卫兵队长西塞恩正要打开大门。
“你们迟到了,孩子们。”西塞恩小声说,雷兰瞥见他手中的信封,上面盖着银色蜡印。
纳特多嘟起嘴。“都是因为雷兰,我在门口等了他好久。”
西塞恩推开沉重的铁门,一个低沉声音造成的回响还未散去,议厅四周点满火把,摇曳的火苗舔噬着空气发出让人窒息的臭味,雷兰皱皱眉头,不过他没让别人看到这个表情。
“谢谢你,西塞恩。”一个衣着繁琐的老人说,他的声音颤抖而缓慢,但却依旧有力。“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那没用的孙儿一辈子都没办法将雷兰少爷接到这里。”
纳特多没有像刚才那样辩解,只是鼓着腮帮子望着地面。自责和友谊让雷兰想开口解释,但早已习惯的沉默让他只是张了下嘴巴,又慢慢合上。
“我该说什么呢?康托爵士。”西塞恩笑的颇为尴尬,“我只是来送信的罢了。”西塞恩转向坐在厅首的雪域领主莫肯.伊斯坎奇,双手奉上信函,“大人,这刚从王都送来的消息。”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议厅。
纳特多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雷兰听见父亲的声音:“你留下来吧,反正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坐在这里,无论是作为我或者雷兰的臣属。”
“还不感谢大人的恩赐,你这没用的小废物。”康托爵士赶紧嚷嚷说,老迈的身体一下子靠背上听起来。
“我将永远忠于雪域之主。”纳特多跪下起誓,不过他站起来时依旧对着身边的朋友扮了个鬼脸,然后站到康托爵士的身后。
雷兰不知道是否该提醒他刚刚向雪域之主宣誓效忠,虽然自己只是下一任雪域领主。他走到父亲和尼克多贤者之间的位置坐下,礼貌的向身旁的老人点头行礼。尼克多贤者在雪域已经服务了近五十年,历经多位雪域领主,当年他和莫肯的爷爷洛加.伊斯坎奇一同坐在这里,康托爵士恐怕还在襁褓里呢。如今,他形容枯槁,脸上每一条沟壑里都装满了时间留下的记忆,雷兰常听父亲说那代表了智慧,若果真如此,雷兰宁愿永远愚蠢。
尼克多贤者只是缓缓阖上双眼,又缓缓睁开,用一种很平缓的语调说:“你迟到了,雷兰少爷,这很不应该,臣属们不会接受一个迟到的领主,这是你今天需要学会的第一课。”
“我睡过了头,贤者。”雷兰连忙重新站起身,虽然他心中并不太情愿。但这是礼节,尼克多贤者曾是这样教他的,所以雷兰要如此做。但是父亲并没有帮他,也许是这大厅的缘故,雷兰心想,在这里只有雪域之主、白城公爵莫肯.伊斯坎奇。
“诚实,这是好事。好了,坐下吧,少爷,希望你不会记一个老头子的仇。”尼克多贤者的眼睛几乎是闭着的,但在这双浑浊的双眼前雷兰觉得自己仿佛羞耻的砂岩人那样一丝不挂,他不得不低下头逃避。而且脸烫的厉害,也许是因为刚才风太大的关系,他在心中这样想,直到听见贤者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希望不是坏消息,现在可是非常时刻呐。”这一次是说给他父亲听的,雷兰抬起头,正好看见父亲将信递给尼克多贤者。
“比我预想的要好。”莫肯说,“国王陛下将迎娶蒙特尔伯乔王国的芙莉公主,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
“国王竟然要娶一个罪恶之女,这个世界怕是疯了。”康托爵士皱着眉头嘀咕。
“那只是传说,老爷子。”波洛爵士说,他是一个强壮高大的中年人,有一头浓密的褐色头发,而他的胡子长的却比头发更加繁茂。“何况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谁能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