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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谢兰衣(1 / 1)

章长陵正与京城来的几位官员推杯换盏,白皙的面皮喝地通红。他也是不胜酒力的人,平日甚少饮酒,但此刻,哪怕让喝再多的酒,他也是甘愿的。

他已年近五十,如今虽稳坐府尹之位,但谁不想更往上升呢?再说河南府乃是前朝所设,本朝建立后虽未撤府,却又于京都另立京畿府,并将河南府统辖范围大大缩小,两府相比,孰轻孰重可想而知,他与京畿府尹虽同是正三品官,但两人身份地位却可谓天差地别,若京畿府尹是天,那他就是那地。他这个年纪,若能再升一步,登阁拜相也并非奢望,但若满足于此,或许终身也就止步于此。

章长陵虽也出身世族,但族中势力已逐渐式微,家族子弟中,官阶最高的就是他,因此家族除了银钱上的支持,再也无法给他任何帮助,而到了他这个位置,想要往上升又哪是银子那么简单的事?

周家是他的一个希望。

周家历代家主少有为官的,但家中优秀子弟频出,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再加上无数在朝为官的学子,周家对朝堂的影响力已远远超出一个书香世家的范畴。

总之,与周家交好,绝对有百益而无一害。

因此虽然今日并非休沐日,他却仍旧携家眷和官署中一众官员前来为周老太太贺寿,并精心准备了贵重的寿礼,寿宴上更是八面玲珑,竭力与周家交好。

刀兵盔甲相撞声响起时他还没有注意,仍眯着眼与身边客人攀谈,直到听到那声冷喝喊出自己的名字,他才蓦地打了个激灵,抬头望去,就看到一披坚执锐的黑甲武士正满脸寒气的望着自己。

在厅中上百人中认出章长陵并不难。大周律令,三品以上官员需着紫袍,配金玉带,厅中客人中自然有三品以上官员,但这些官员全部出自鹤望书院,因此都着儒服,还着紫袍玉带的,只有章长陵一个。

“你便是章长陵?”那黑甲武士只在厅中扫了一圈便将目光落在章长陵身上,见他望过来,便开口问道。只是虽然口中吐出的是问句,话里却分明已认定了他的身份。

章长陵有些恼怒,他虽为与周家交好而放下身段与人盘旋,但毕竟为官多年,哪里受过这种当面呼喝的待遇,即便是周冷槐,对着他也是恭敬有加。眼前这武夫当堂喝出他名字,又佩刀穿甲,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他登时气怒,硬声回到:“不错,在下正是章长陵。倒不知阁下是哪位,持兵登门,真是好大的威风!”

此话立时引起厅中数人的一致点头。

进门解刀剑,这是哪个大户人家都有的规矩,如黑甲武士这般一群人登门还持刀佩剑的,要么实在不将主家放在眼里,要么脑子里装的都是稻草浆糊。

章长陵以为这武士是后者。

但很可惜,这武士是前者。

。“……李、李统领?”坐中有客人迟疑地道,“可是禁军统领李恒泰大人?”

“呵,这位大人看着眼生,怕是不常在宫中行走吧,能认出我来倒不容易,”那黑甲武士一脸讽笑,又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周冷槐座旁的太子太傅周均善身上,“太傅大人,别来无恙。”

周均善正是周冷槐嫡亲的二叔,曾在先帝时任中书令,佐天子总百官,行宰相之权。今上登基后授周均善从一品太子太傅,只是太子已年长,学问上几乎无可教导,因此这太傅之称更近乎虚衔,并无什么实权,不过倒是常有在宫中行走的机会。

“李统领,”周均善面目慈善,看着那武士揖手笑道,“几日不见,统领更加威猛了,老朽眼拙,一时竟没认出来。不知统领此次来襄城所为何事?周家既为地主,当略效地主之谊。”

“哼。”李恒泰轻哼一声,也不理会周均善,只是又转头,朝章长陵道:“章大人,你现在可知我是何人了?”说着,右手自腰间掣出一个鱼形铜腰牌来,并将腰牌正面对准章长陵。

那腰牌上刻着四个字——

如朕亲临。

章长陵“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章长陵长期在外为官,对京中权贵们并不能一一熟识,但起码名字是知晓的,这其中,李恒泰便是最近几年京中新起的权贵之一。

李恒泰如今年仅二十,却已是京师万骑禁军统领,这倒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谋略出众,而是他有个好姐姐。李恒泰胞姐是当今李贵妃,育有皇四子,深得今上宠爱,李恒泰作为贵妃幼弟,经常出入宫闱,在今上面前也甚是得宠,因此虽只是禁军统领,却素来嚣张跋扈,即便是路遇三公也丝毫不退让。碍于贵妃威势,朝中大臣即便不与之交好,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这么一个煞星,怎么就找到他头上来了?章长陵一边哆哆嗦嗦地跪着腰牌,一边欲哭无泪地想着最近有无贪赃枉法。

李恒泰见章长陵吓得脸色惨白的样子,这才心里舒坦些,将腰牌放回腰间,慢条斯理地道:“章大人好兴致,这又是喝酒又是吃肉的,实在是羡煞我等。唉,只苦了我和我的一干兄弟们,皇命在身,只得千里迢迢地赶赴襄城,好容易到了地儿,去找章大人办理交接事宜,谁知——章大人竟不在官署。”

章长陵心里一“咯噔”。

李恒泰又道:“不止是章大人,连两位少尹大人也不在,这可愁坏了我等。好在一打听,听说诸位大人们是到周府吃酒来了,我等又急匆匆奔马赶来,因生怕晚了一步见不到大人们,便连衣衫都未换,兵器也未解,一路不停地,登了门连下人通报都未等得及,才总算是见着了大人一面。”

李恒泰这话带着怒气,目光也如刀子一般从章长陵等襄城官员身上滑过。

所有的襄城官员都冷汗涔涔。

李恒泰勾起嘴角笑道:“只是,今日既非例假又非休沐,不知各位大人为何不在官署办公?”

“如此擅离职位,各位难道不知,这可是玩忽职守之罪!”

擅离职位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上头人的意思。章长陵是襄城最高长官,整个襄城上头都没人,原本不论他怎么擅离职位,哪怕天天翘班不去官署,只要没人举报上去就没事儿,毕竟谁让襄城官员里他最大呢?

可偏偏来了个李恒泰。李恒泰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若他将这事儿跟皇帝那儿告一状,章长陵别说升职了,能不能保住现在的官儿都难说。

一想到这里,章长陵整个儿都如坠冰窟。

周冷槐解救了他。

“李统领,”周冷槐揖手道:“在下周冷槐,忝为鹤望书院儒院院长。今日乃家母寿辰,此前思虑不周,给府衙各位大人下了帖子,诸位大人也是不忍驳了在下薄面,故才登门而来。寻根究源,错责尽在周某思虑不周之故。”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眼前却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听大人所言,您身上有皇命在身,何不令章大人将功补过,先将圣上的差事办好,其余诸事再议不迟。”

“对、对,”章长陵猛然抬头,随即点头如捣蒜,“请统领吩咐,无论何事,排除万险下官也一定尽力而为!”

李恒泰笑了,“用不着排除万险,不过小事一桩,相信章大人定能将事儿办得妥当。”

“襄城县公之子谢兰衣旧疾复发,恳请陛下准其离京,归祖籍疗养,我等就是为护送他而来。”

“找章大人,自然是希望章大人作为一府长官,能够好、好、地、照、顾、谢公子。”

章长陵瞠目:“襄、襄城县公,那不就是……”

“是啊,可不就是那前朝废太子。陛下仁慈,封了他个县公的爵位,还特意将他祖籍所在的襄城封给他。”李恒泰忽然笑容灿烂起来,“只可惜呀,福薄,连封地都没来得及看看就去了!”

“如今谢公子是为一偿其父的遗愿呢,只是他向来体弱多病,这襄城的山水也不知能不能保佑他养好旧疾平安返京。章大人,你说呢?”

“这、这……”章长陵“这”了半天,终究没“这”出个什么,最终只得说:“下官明白大人意思!”

李恒泰解气似的一笑,但终又加了一句,“陛下对此子喜爱非常,时时牵挂他的病情,虽不知这襄城能不能养好他的伤,但总不会更加恶化。”

说完这句,他脸上露出颇为嫌恶的表情。

章长陵想起曾听闻的那些传言,再想想李恒泰的身份,只觉隐约窥到了什么,心下也瞬间明白李恒泰话中之意。

既不能治好又不能恶化,那这病,就只能一直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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