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这片森林中射入的阳光，被叶片分隔地支离破碎，一点一点没入脑海，破碎的边缘，是锋利的华光，刺痛心扉、麻木躯壳。
“诶？你是谁啊？”
“喂！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
“难道？你是个哑巴？”
“外公外公，快看，这里有个小哑巴，嘻嘻~”
......
“喂，你，哼！外公收留了你，但可不代表我对你有什么好感，以后你见了我，要规规矩矩......喂！你听人家说话了没有啊！给我回来！”
“外公，我们干嘛要去找他嘛，雪下得这么大，哼！他自己跑丢的，又不赖我们什么事嘛，干嘛管他啊！”
“什么？才不要咧！我只对外公好！我一辈子都只对外公一个人好！才不对别人好嘞！”
......
“外公！外公！你在哪啊？啊！！”
“你是......你是卫灵！”
“别那你的脏手碰我！哼！要不是出来找你，我会和外公走丢吗！我会摔断腿吗！我会被困在这大雪山中吗？我听外公说过，一旦大雪封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呜呜呜，都怪你！都怪你！呜呜......”
......
“外公？你来救我了？还是灵儿已经死了？”
“他？他在，啊！！外公，他怎么了？他的嘴唇怎么这么黑、他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白？外公，他......他是不是死了？”
“外公，你救救他好不好！呜呜......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把他赶走，大雪封住出路，他给我包扎伤口，还把衣物脱了给我取暖，他自己铺的草床让给我睡，他......他一切都为我想，我还对他凶巴巴的，呜呜呜......外公，求求你，一定救救他好不好？灵儿求求外公了！”
......
真是......笨啊......卫灵自嘲着，抬头望天，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漆黑的世界，似乎天就在头顶，又似乎自己在地下，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漂浮着，忽然闪烁起了一片华光。
“呦呦~这不是我的天才小师侄儿吗？或者——小灵子？哈哈哈......”
师叔......还是那么美丽啊，娇艳地不似男儿，那么温柔，整日混在他身边，一点没有尊长的架子，嘻嘻哈哈，真的好亲切，反观师父，怪异的气息总是让他感到恐惧，让他想要逃离，相比起来，恩......还是喜欢师叔！
轰隆！
惊雷炸响！银蛇肆虐！
枯萎的如厉鬼般的面容、枯瘦如柴的身躯，狰狞地笑容，疯狂地野心！
“作为师叔，奉劝你一句话，在这个世界，看脸的话，是要死人呢！”
“啊！”卫灵怒吼着，一拳打向那如厉鬼般的面容！而他却忽然消散了，却而代之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卫灵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杂乱的黑发垂肩，冷漠的眼神一片诡异的深紫，忽然转身走去，卫灵下意识想要去追，刚一拔脚，耳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不！”
触手滚烫如岩浆的鲜血缓缓自指缝间流出，卫灵骇然看去时，只见师父瘦削的面庞是前所未有的接近，自己的右手穿过他的胸膛，他看向自己，却忽然笑了......
“真想......咳咳......亲自教你......咳......炼......蛊......”
“灵儿......瞒了你太......多、太多事情，为师......对......不起......”
“一定要、活下去......照顾......咳咳......照顾......她！”
“师父！”卫灵仰天嘶吼，泪水如洪。
“是我不对！是我不相信师父！是我轻信玄玉的说辞！是我！是我长久以来都对师父抱有怨言！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错！！”卫灵轰然跪地，狠狠地用脑袋撞击着坚硬的地板，很快，鲜血淋淋，然而，师父再也听不到了，师父笑着看着他，渐渐远去，留下绝望的他，在原地用咆哮发泄自己的痛苦！
“小灵子。”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卫灵浑身剧颤，不敢相信般抬起头来，只见她一袭水绿短裙，如莲藕般白皙的玉臂上佩戴着花朵形状的佩环，一步步走来，佩环欢快地叮铃作响，她看着卫灵，美丽的大眼睛眨了眨，忽然蹲了下来，双手捧住了卫灵的面颊。
“灵儿......”卫灵痴痴道，忽然咬破了嘴唇，深深垂下了头。
一根细葱般的玉指点在了他的唇上，碧灵温柔道：“我知道。”
“你......知道？”卫灵心中一痛，说道：“那，你还来做什么？”
“做......什么？”碧灵轻轻地笑着，伸手抱住了卫灵的肩膀，将脸贴在他的脖颈里，说道：“陪你啊。”
“陪......我？”卫灵泣不成声，也许，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很坚强、非常非常坚强，但此时，在他最爱的人面前，他脆弱的就像一个孩子。
“是啊。这个时候，你才是最需要我的吧。”碧灵轻吻着卫灵的脸颊：“一定......很伤心吧，亲人、家，都失去了。”
卫灵感觉有一块巨大的东西堵住了胸口，他哭着，哭得忘记了一切，有时实在难受了，他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随机又呜呜哭了起来。
碧灵用尽自己的力气紧紧抱着他，说了一句话：“还记得吗？你说过‘你会为了我，变强，变得很强很强！然后，以强者的尊严，娶我回家、做你的妻子！’”
卫灵哭着、艰难地点了点头。
碧灵温柔地笑了：“忘了这个誓言吧。”
卫灵身躯一震：“为什么？”
“为什么？”碧灵歪着头仔细想了下，终轻笑了声：“因为，灵儿已经死了啊~”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忽然发起了白光，她的身体渐渐分解成了一点一点白色的光点，卫灵只觉身体一沉，随机便骇然发现碧灵正一点点变成了光点，向着天上飞去，他疯了！他大吼：“灵儿！”
他疯狂地奔跑着，追赶着这些光点，然而，一道闪电，将整个世界都撕裂了，他浑身忽然感到一阵剧痛！眼睁睁地看着碧灵，一点一点，消失在了世界的上空......
“不！！”他像溺水的野兽，发出了一声哀嚎，在这片世界远远传了开去，却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哪怕仅仅是站在这个少年的身边。
孤独！
“不！”奋然坐起，眼前一片漆黑，随机一阵巨大的疼痛感几乎让他又重新跌倒床上。
也是这一疼，让他清醒了过来，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下是柔软的床榻，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了这里，记忆还未完全恢复，他最后能想起的一幕，就是玄灵离去的情景，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额角忽然一阵灼烫的疼痛，神经都痛得快要抽了，他龇牙咧嘴地捂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渐渐适应了周遭的黑暗，他观察起四周来，就在向右看时，他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几乎是喊了出来：“灵儿！”
这一刻，他被巨大的快乐包裹，他从未想到，碧灵，还活着！梦中......梦中的原来是假的！灵儿没有死！灵儿没有死！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全身的疼痛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刻，即使让他立马死了，他也心甘情愿，就因为，碧灵——他最爱的人，还活着！他这一刻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快乐、欣喜、满足、激动，都不足以概括他的喜悦。
而回答他的，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剑！“叮”的一声，擦着他的脸颊刺在了房屋墙壁上。
卫灵吃惊地望着她，迎来的是一对夹杂着仇恨、痛苦和冰冷的眼神！
“灵儿......”卫灵颤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碧灵惨笑了几声，忽然厉喝道：“因为你杀了外公！”
“我要你的命！”碧灵反手抽出利剑，在半空轮了半个圆，向着卫灵喉咙横扫而过。
“噗嗤”
鲜血迸溅，卫灵却恍若未觉，他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你杀了外公”，最终，他双目通红地看着同样双目通红地碧灵，大吼道：“不是我！”
碧灵听了之后仰天惨笑，又是一剑，刚刚那一剑她保留了几分，只划破了卫灵喉咙处的肌肤，而这一剑，却是实实在在地斩在了卫灵肩膀的血肉上！
剑锋没入血髓，鲜血顷刻染红了半边衣襟，卫灵一把抓住剑刃，不顾被划得鲜血直流的手掌心，一寸一寸，将利剑从身体内拔了出来，一字一句道：“不、是、我！”
“是吗？”碧灵丝毫没有动容：“那你倒是告诉我，是谁，挖出了外公的心脏？又是谁，在我八岁那年、我最爱的人九岁那年、毁了他的天赋、划破了我的脸、重伤了师父？”
卫灵浑身一颤，与碧灵一样，他也被玄古下了失忆蛊，但自玄古死后，失忆蛊也失去了效用，他自然之道，碧灵口中的那个“它”是谁！
就是他自己啊！是他卫灵！他害的自己失去了天赋，暴走重伤了师父，又划破了碧灵的脸颊——也是他，挖出了玄古的心脏！
卫灵看着碧灵寒冷似冰的眼神，悲哀地明白，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一刻，他笑了，反正自己也已经失去了力量，重新变回了废人，以后也再也没有师父帮助他，若是能死在碧灵手中——最爱的人的手中，也算是一个好的结局了。
他移动身躯，将心脏对准了剑锋，说道：“来，杀了我吧，灵儿。”说道最后，他看到碧灵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卫灵，你让我失去了家！”碧灵忽然撕心裂肺地喊道：
“我恨你！”
一剑，刺出！
卫灵，缓缓闭上了双眼，嘴唇轻启，低喃道：“灵儿，我爱你。”
鲜血迸溅，碧灵脸色沾染了血红，一时看起来有些恐怖！
剑锋，正刺入了卫灵心脏上方、半寸处。
剑刃宽、一寸。
只有一半的剑刃刺入了心脏。
卫灵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看到的，是碧灵落寞的背影，她低低说道：“卫灵，我真的很恨你，可我也真的好爱你......”
“我下不去手，我真是个懦夫，对不对？”
“我们......来赌一把吧。”
“如果这半寸的剑刃，取了你的性命的话，我就下去......陪你，还有外公。”
“如果，你还活着的话，请你记住，我们往日之情，俱在这一剑之下全部斩断，从此你我形同陌路，恩断、义绝！”
“我还是会回来的......”
“在我回来之时，就是取你项上人头之刻。”
说罢，她再不留恋，飞身出了屋子，再没有回来过。
门槛上，晶莹的泪珠，闪烁着、凝结着断肠人的情殇。
卫灵双手剧烈颤抖着，忽然，握紧！
我......一定要活下去！自从听到碧灵殉情之誓后，他就在内心里大吼着：“我！一定要活下来！”
但他本来就浑身千疮百孔，要害之处也遭到重创，这半寸剑刃说浅不浅说深也不深，但却正好能够，要了他的性命！
生命的元气越散越少，世界开始模糊起来，卫灵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念头：我......要死了吗？
真不......甘心......
“唉，真是胡闹啊。”
忽然，一个莫名的声音响起，卫灵看不见，但却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一股热流涌入，浑身的经络被滋润着，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同时，那把剑，也缓缓地被拔出，剑尖离体的一瞬，竟是没有再对身体造成伤害，很快，那致命的一剑带来的伤害，已经完全消失。
“你是......谁？”卫灵问道，满含着戒备与敌意。
“我？”那富含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一个好人。”
“怎么证明？”卫灵道。
“你看我这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难道像个坏人吗？”那人似乎不知道卫灵眼睛是闭上的，笑着调侃道。
不得不说，他的笑，就像六月的旭阳东升，刚刚至夏，没有过分的灼热，只有淡淡的温暖。
“抱歉，我现在看不见任何东西，而且，就算我看得见，我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的，有个人告诉过我：在这个世界，看脸的话，是会死人的。”卫灵冷冷说道。
“呃......要不要这么冷酷啊，”那人无奈道，转眼又说道：“不过，能教你这样的话的那个人，估计也遭受过和你一样的痛苦吧，”他淡淡道：“这可是只有亲身体验了，才能领会的......”
“你是谁？”卫灵又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你今后要何去何从？”那人淡淡回答道，卫灵陷入了沉思。
“况且，”那人语出惊人：“你身负圣玄门两大传承，还有毒灵之力，勤加修行，他日必为世界之巅，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你！”卫灵惊骇欲死，这人究竟是谁，怎么知道自己身负两大传承之事？
“该问则问，余则莫问，”那人呢淡淡笑道：“放心，我并无恶意，而且，我们迟早会再见的，到那时，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如果你肯离开这里，走向外界的世界。”
外界的......世界。卫灵偏过了头，脑海里又有些昏沉起来。
外面的......世界。巨大的睡意忽然袭来，卫灵再也遏制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间，他还在呢喃着：走向......外面的世界。
梦里，他变成了一只飞鸟，从天上向下，他看到了一片广袤却陌生的大陆，四面环海，就像众多湛蓝花絮中央的一颗绿色宝石，众多岛屿、半岛星罗棋布，微风吹过，隐隐带着咸腥的味道。
他隐隐听到集市上人声的嘈杂、听到古刹内僧佛的吟唱、听到自由的风吹过，带来了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
这个笑声......好熟悉......
“小灵子，快来找我啊，你说过的，要成为一个世上的强者，以强者的尊严、娶我回家！”
灵儿......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要成为强者！我要——带你回家！还要抓住玄玉那个老贼，让他——血债血偿！
少年入梦，神识清灵，即使在昏迷之中，也在对着自己，暗暗许下誓言！
（第一卷，完。敬请期待第二卷：蛊灵征纪001.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