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污浊,是对此地环境的最好全是,整个空间都沉浸在一股无端黏稠且温热的空气里,令人唇焦口燥,又不愿张嘴大口的呼吸。
雷昆仑仿若一座山岳,屹立在死人窟外,他已在此地等候了十余年光阴。昔年英姿勃发,而今两鬓也已斑白,长髯浓眉亦微霜,若人仅百年,那么他心甘情愿将自己近二十分之一的人生,都在此枯寂。
死人窟百丈外,是一座高台,无数年前,不知是哪一家、哪一族的祭坛,而今,却是早已荒废了,曾受人供养朝拜,如今已是不知受过多少人的践踏。
高台上,九人负手而立,年岁最轻之人,才过弱冠之年;年岁最长之人,已达知天命,满头银丝,似比雷昆仑都要经历了更多的风霜。
那弱冠少年,素来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见过、来过这样恶劣的地方,一时间紧紧捂着鼻子,神情说不出的厌恶,恶语抱怨道:“杨伯伯,你当真确定那失踪了将近二十年的折花剑客冷萧,就躲藏在此处?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相隔百丈也有恶臭传来,那雷昆仑,莫不是个死人,还是没有嗅觉?”
云妙安话音刚落,杨灿神色严肃了几分,侧身训斥道:“妙安,不得无礼!雷昆仑忠心可鉴,你在这穷山恶水之地一时半刻都不愿多待,他却甘愿枯守在死人窟前十七年,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十七年?单是这份忠心,我杨灿佩服。”
云妙安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依旧神色一正,欠身道:“杨伯伯教训的是,妙安知错。”
二人交谈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涌入众人耳中:“杨家主,勠力同心十七年,终于将此子找到,是不是该好好商议一下长生丹的事了?”
云妙安回身一望,那人一身漆黑甲胄,身材魁梧,面无表情,气势冷冽,只看一眼,便让他有些心颤。
他在年轻一辈之中算是佼佼者,正是天下间小有名气的青年俊彦,可是年轻人,终究是太年轻了,经历的事情太少,要走的路还太长。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一身武功,还能够施展出几成来?
云妙安心中顿时有些不服气,因为天底下正有这样一个人,一个在十七年前将七七四十九位成名已久的高手击败的少年,也是每过一个地方,便能偷走女子芳心的浪子,江湖人称,折花剑客。
而眼前的这人,名唤迟甯正,十七年前,正是折花剑客冷萧的手下败将之一。江湖人皆知,折花剑客不喜虚名,击败过谁,也从来未曾宣扬,流传于世的,有七七四十九人,被人藏于腹中的还有多少,又有几人知?
云妙安的眼中闪过些许厉色,似乎也想试试迟甯正的本事。迟甯正抬起不带丝毫感*彩的眸子,淡淡瞧了他一眼,他不禁心中一颤,如有千万把刀子刹那间刺进了胸膛。
一只手蓦地按在了他肩上,是杨灿的手。杨灿走上前,他趁势垂下了眼帘。
“此人,好可怕!是极,冷萧十七年前将他击败可是一晃已是十七年光阴,若是如今再战一回,冷萧未必还能取胜!”如此一想,云妙安便舒心了许多,将军百战,终有一败,世间何人,始终常胜?
他的神色忽然怔了一怔,那个他从十七年前,才记事起就想超越的人,似乎真的从未听闻过败绩。
杨灿看了迟甯正一眼,先是说道:“小辈无礼,迟兄不要见怪。至于那长生丹,何不等到手再谈?此时空口白话,也是无用。”
迟甯正深深看了杨灿一眼,依旧坚持:“有些话,还是早些说清楚为好。他手里的长生丹,可不够八个人分。”
“八个人?”云妙安心中一怔,旋即觉得一阵羞辱,脸颊赧红,对方显然是没有将他算在其中。
而另外几人,对迟甯正的话,没有赞同,也并未反对,言外之意,便是默认了。
杨灿顿时爽朗一笑,说道:“好,既然迟兄有此意,索性都是早晚之事,早些分好,也省得后来麻烦。”
“世人皆知,折花剑客翻阅无数残本古卷、珍藏孤本,炼制成九枚长生丹,传闻长生丹有返老还童、与天同寿的功效,不知真假。不过,他以第一枚长生丹护住了妻子一口余气,虽然人如睡梦中,仍无法苏醒,可是十七年容颜不改,且不吃不喝,也依旧心脉稳定,可见药效的确惊人。”
云妙安插口说道:“据说那雷昆仑……前辈,也曾服下一枚,这才蒙受冷萧恩情,甘愿追随,可看他两鬓斑白,老态龙钟,我看这长生丹,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九人中,唯一一个女子娇笑一声,开口说道:“小哥,只怕你不知,雷昆仑乃是塞外辟荥族之人,生活清苦,容颜大多早衰。我当年初见他时,就是这般模样,而今一晃十年前过去,他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花有无百日红,人也将渐憔,容颜永驻,永葆青春,对一个女子而言,自是胜过世间一切,生于浮世,自当浮华,声也娇娇,意也娇娇。
“如此,便去了两枚,尚存七枚。”
云妙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即便不算他,也有八人,可长生丹,却只有七枚,他倒要看看,这些成名已久的前辈,该怎么分。
他自腰间摸出一把折扇,轻轻摇晃,立刻有一阵恶臭伴着微风袭来,顿时眉生厌恶,又将折扇收了回去。
“真不愧为折花剑客,藏身于此等穷山恶水之地,怪不得十七年不露形迹。”
八人对视,谁也不愿放弃。
迟甯正抬眼扫了缪芊芊一眼,淡漠道:“我等顿时断续间寻了十七年,早在当年,就有约定。而这女子,却是半路杀来,出力最少,谁得丹药,谁不能得,再明显不过了。”
缪芊芊素手轻扬,袖中飞出三尺红绫,直向迟甯正脖颈缠绕了去。她冷笑一声:“依我看,死掉一个,就不必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