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带走了陈如姵。
那个女子哭求在她的门前,各种场面话说了遍,难为她居然没有一句是重复的。百灵见状笑谈,这堂姑娘怕是想飞上枝头想疯了,连青梅竹马的相好也顾不得了。是了,那陈如姵虽然没有婚约,却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哥哥,两人估计是花前月下,放灯写诗什么的浪漫事都做了。那公子正打算提亲之时,陈如姵被父亲送到京城堂邑侯府中,见识了窦太主的奢靡,享用了呼奴唤婢的威风,心,终究是变了。
“你说,这人怎得说变就变呢?如此之快。”阿娇同百灵笑语。
百灵笑道:“所谓人穷志短,穷了连志向也没了。何况只是个不成气候的青梅竹马呢?再者两家没有婚约,这堂姑娘爱上京城的繁华,希望一步登天本不是易事。可巧让窦太主殿下看上,那还不是祖坟上冒青烟,几世修来的福分。”
“福分么?为何都不觉是祸事呢?”阿娇凝视一处,低低道。
“殿下要什么?”百灵没听清,侧耳问。
“没什么。”阿娇道,“从宫外带的贺礼偷偷散播出去了么?”
百灵道:“已遵殿下旨意,散了出去,想来陛下应该知晓了。”
阿娇淡笑道:“这韩嫣为了让孤顺利出宫,竟想出这么个主意来。难为孤在外头搜罗许久,还请母亲一同帮忙,才算勉强讨了个贺礼回来。”
百灵笑道:“韩大夫如此用心,奴婢也甚为感动呢。”
阿娇打趣她,“这韩嫣尚未娶亲,孤为你说个侧室如何?”
百灵刷的红了脸,“殿下没得这样编排人的。奴婢去看药炉子了!”
阿娇笑着看她一路小跑出殿,陈如姵后脚跟进来,笑道:“不知殿下说了什么,民女瞧百灵姑娘羞的紧。”
说白了,这陈如姵太过功利,阿娇不太待见她,但这份冷情,又是永巷女子所必须的,“没得什么。你怎么来了?”
陈如姵看出阿娇不耐烦同她周旋,心头不禁委屈,又不好表现出来,便强撑着笑脸,“这皇宫不比外头,厢房里待的闷了,又不敢随处走动,怕冲突了贵人。”
阿娇点点头,“这倒是,冲撞了人,轻则打一顿,这如花面庞如柳娇躯也不好。重则性命可就没了。”她斜睨着眼,清楚的看到陈如姵瑟缩了一下。
“殿下说的是,如果如姵有幸得蒙圣宠,必为殿下鞍前马后!”陈如姵尴尬的笑道。
“你为何执意入宫?荣华富贵抵得过你的性命,你的青梅竹马么?”阿娇偏头看她。
提起那被她埋在心底的人,陈如姵不免神色慌乱,却还能支撑住,“民女只想赌一把。失败了定是万劫不复,但若是成功了呢?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即便成不了一品夫人,终究是主子了,皇帝的女人,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位分更尊贵呢?即使民女嫁给公子,到底只是个普通的深闺妇人,没人记得,没人在乎。要那情分又如何?”
如此振振有词倒让一心想离开这座牢笼的阿娇,茫然了。权势、身份、地位,竟比一切都重要。她生来高贵,命定的皇后,是否这一切来得太过容易,使她蒙蔽了双眼,万事不放在眼中,才落得前世下场?这永巷,上至皇后,下至家人子,又有何区别,还是要战战兢兢的活着,以免皇帝不高兴怒了自己。
陈如姵固然是冷情之人,数十年的青梅竹马之谊说丢就丢,说不要就不要,也只有这样的女子,适合生存在永巷。
“你既要恩宠,孤可以帮你。不过,你如何证明对孤的忠心,以及你有那个本事替孤排忧解难呢?”阿娇眼神一瞟,微微一笑。
陈如姵露出狠厉之色,“民女知道殿下的烦心事,殿下怕脏了手,民女不怕,民女会证明给殿下看看民女的本事。”
阿娇温和的执起她双手,“那孤便等着瞧了。”
七月十四日(这应该是现行日历算的。根据百度找的,具体啥时候生的谁也不知道,就这么算吧),皇帝生辰。
未央宫上下歌舞升平,一派繁华景象。
阿娇亦装扮繁饰珠翠,以皇后之尊坐上首,带领众嫔御恭祝皇帝生辰之喜。太皇太后身子不济,未能参加宫宴,皇太后倒是想起自己身为儿媳不能怠慢,自请在长乐宫侍疾,也未到。
待坐下时,皇帝颇兴致勃勃的侧耳问阿娇,“不知皇后刻意出宫,为朕带回何样贺礼?”
……
诚然这皇帝对这事耿耿于怀。
阿娇端得端庄大方的笑容,命百灵呈上。
那是一柄普通的束发玉簪,为琢一丝一毫的花样,只在簪头有一条短短的波纹,玉簪通体乳白,看得出不是一般料子制的,却在皇宫中不值一提。
离得近的嫔御们花容失色,这样正式的宫宴,皇后身为妻室,为贺皇帝生辰,竟会送这样一件不值钱的玩意儿。
皇帝自然也是不高兴的,这玉簪浇灭他所有期盼,希望越大失望更大,彼时便是滔天的隐忍怒意。
“朕竟不知皇后节俭到如此地步。”
“呀!这玉簪我兄长亦看不上眼的。”快人快语的陈长使格外惊讶,这娇俏的声音恰如平静湖水投入一石子。
阿娇冷冷瞥了她一眼,陈长使登时虚汗湿了小衣,喃喃不语。
“陛下,您细看看这玉簪。”
皇帝似恼了,赌气不瞧,随手递给身后侍立的长白,“这等物件,朕看着不免生气。朕的梓童,平白送这么件贺礼,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看便不看吧,阿娇也不在意,抬手自饮了一杯酒,执筷要吃一口菜压一压酒气,冷不丁右手腕被挟制住,对上一双喷火的眼睛。
“你今次是成心要朕难堪么?”
那是失了脸面的质问,问声愤恨不已。
阿娇惊讶的瞪大眼睛,无比无辜,“陛下这话可错怪妾了。妾自请出宫,为的寻一特殊贺礼呈于陛下,陛下不看不理伤了妾的心便罢了,为何还要误会妾?”
“误会?”皇帝嗤之以鼻,“朕生辰之日,你送这样贺礼扫朕颜面,还谈什么误会?”
阿娇叹息,“陛下如何不愿看一看呢?”
皇帝不置可否,只听长白在身后‘咦’一声,引起他注意。
“怎么,这玉簪可有不妥之处?”皇帝立刻问。其实心里好奇的紧,只是碍于面子,死活不看。
长白施了一礼,“吾自陛下还是太子时便侍奉左右,这玉簪似乎是当年皇后赠予陛下束发之物。陛下好生欢喜,珍藏许久……”后头的话咽肚腹,仅供皇帝揣测。
皇帝的眼眸中的光几不可见的跳了跳,回身拿过那玉簪,细细看了看,又摩挲几下。
“这簪子……”皇帝突然悟了什么,盯住阿娇眸子,“之前的玉簪不是已经……”
阿娇又饮了一杯酒,甚是潇洒,“是的,碎了。”
“那这个……”皇帝将簪子举到阿娇眼前,“又怎会在此处?”
阿娇温婉一笑,美艳不可方物,“陛下细瞧瞧便知道了。”
皇帝拿着看了又看,方道:“是了,很像,但却不是。”
阿娇吃了百灵布的烤炙肉,拿帕子轻拭红唇,“妾命人寻了很久,又特意出宫去认,方才得了如此相似之物。不过聊表心意,此物再好,终究不是当年之物了。”
皇帝思量半晌,许久才道:“朕是皇帝。”
“所以?”阿娇微笑举杯敬酒祝福。
皇帝受了她一杯吃了,“所以无论怎样,你都不可以不爱重朕。”
阿娇摆出一副很夸张的吃惊表情,在皇帝看来就是一种羞辱般的挑衅。
“你这是何意?”皇帝隐下怒意。
阿娇转了表情,笑道:“妾感念皇恩浩荡。”
皇帝摇摇头,“梓童,你从不这样说话。”
“是吗?”阿娇笑的温婉,这份温顺比之卫子夫完全不是同一种,卫子夫是卑微的笑,而他的皇后,则是高贵耀眼。
“娇儿……”他突然这样唤她,在歌舞升平中,在繁华喧闹中,他轻轻地唤她闺名。
阿娇有些恍惚,已是多久没有在这个人口中听到那娇宠软糯的名姓了,他厌倦了她,只喊她‘梓童’,连一声亲昵的呼唤也没了。
心头微凉,眼眶微凉,阿娇吃了酒,脸上泛起两酡醉人的粉红,“陛下这样唤妾,妾以为听错了。”前世她那样的任性,那样骄横跋扈,那样折腾一个个嫔御,只为了能让他记得,她是他的皇后,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个让她母亲放心的摆设,更不是个物件!
“你终究是怨怪朕吧。”皇帝许是喝多了酒,许是在这热闹的纷乱下情绪起了变化,他胡言乱语了。至少阿娇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阿娇的笑轻轻浅浅的,不带丝毫情绪,“陛下饮多了酒,说胡话了。嫉妒乃妇人之大罪。”
皇帝猛地看她,眼珠是通红雪亮的,“你为何为朕的永巷添补这般多的女人?为何提拔王氏给朕,那陈如姵先前带进宫,也是为了侍奉朕的吧!那么多女人侍奉朕,你难道一点也不吃心吗?”
一连串的诘问问的阿娇目瞪口呆,她无法回答这些奇怪的问题,只笑的格外开怀。
“陛下的江山稳固,需要这些妹妹们繁衍子嗣。妾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呢?”
皇帝突然发起火,愤而摔了手中杯盅,“统统都不对!你明明知晓朕是何意,何苦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