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殿偏殿。
宫人们肃穆以待,见皇后前来,纷纷行礼问安。
唐氏自从生下公主,得封八子,这常宁殿自然以她和公主为尊,更显得王嫣宁这里冷寂苍凉。
嫔御们跟随前往,亦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感。
为首缘玉膝行皇后脚下,“求殿下怜悯,少使已经把自己关在寝殿内三天三夜了,不饮不食,本不敢叨扰殿下,可……可奴婢怕少使出事。实在不得己,才大胆寻至椒房殿,冲撞了殿下。”
阿娇绷了脸,“这时候还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赶紧命人撞开殿门!”
身后舍人们得令,几个身强体壮的冲上前来,对着殿门几下里用劲,嫔御们紧张的看着。卫子夫却独独看向阿娇。
待到殿门轰然大开,舍人们退下,宫人们打开殿门先行入内,嫔御以阿娇为首入殿,只见殿中雾气缭绕不甚分明。
“殿内无人伺候么?怎会焚香焚成这副模样?”阿娇皱眉。
缘玉奇怪,“不会啊,这三天三夜,少使紧闭殿门不见人,根本没宫人能入寝殿中。”
聪慧的邢孟君忍不住出言,“难不成……”
这个难不成惊得卫子夫心头乱跳。
及至榻前,只见王嫣宁散落青丝背朝众人睡着,几乎连气息亦不可闻。
陈氏吓的后退几步,“这……不会已经……”她没敢说,紧张的攥紧帕子。
众人皆退后。
只唐氏一向和王嫣宁交好,虽心头恐惧,但还是上前几步,用丝绢裹着手指戳了戳王嫣宁香肩,“姐姐你还好吗?皇后殿下来看你了。”
没有任何反应。
众人又退后几步。
这是出事了?
卫子夫狐疑,按着她树立的善良贤惠形象,不免落下几滴泪,“尹姐姐这是怎么了?”
阿娇命左右请御医前来,又让大长秋去宣室殿禀报皇帝。
没人敢再触碰王嫣宁,连唐氏也不敢再去搭话。
没多时,医正岳明带着舍人前来,缘玉等宫人早置下屏风遮挡,这边还没等丝线把脉,那边皇帝并方士李少君已入殿内。
皇帝重道家术法,自太子时,便养了几方术士幕僚,而今最得圣心的便是这位须发飘飘的李少君。方士游离于世俗之外,顾并不避讳男女之大防。皇帝也不介意嫔御们在方士前露脸。
岳明向皇帝行礼,皇帝坐下道:“王氏这是怎么了?”
阿娇将之前种种细细道来,岳明只道自己还未上前探看。李少君听得雾气缭绕,抚须不语,像在思索什么。
对于王嫣宁,皇帝早已不记得样貌,但终归是妾室,死在永巷里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如果真沾染恶疾无法医治,需得转到掖庭才好。
“还不快去瞧瞧。”皇帝命道。
岳明赶紧提了药箱要去,李少君闲闲一声:“且慢。”
众人不解。
他捋须道:“陛下,可否让老朽上前一观。”
皇帝不知李少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一向宠信这位方士,便点头应允。
李少君摒退左右,触碰王嫣宁弧度完美的香肩将她翻转至正面,大吃一惊,继而探了探她气息,发现还在和缓而平稳的呼吸,那呼吸悠远绵长,比普通人的要长些许。当即起身快步走到皇帝面前,捋须长笑,“陛下,那仙子已降临这位夫人身上,夫人只因肉体凡胎,要与仙子灵魄融合实为不易,这才三天三夜不饮不食,闭关殿中。”
“哦?此话当真?!”皇帝喜的站起,忙不迭过去探看,待其看到王嫣宁比之华裳还美三分的绝世容貌,与之前隐隐留下的浅淡痕迹大不相同,他信以为真,恨不得搂抱入怀,又怕唐突了仙子,生生忍住了。
卫子夫等几乎惊得失仪,倒是阿娇老神在在。
打量左右,发现殿宇破旧,陈设陈旧,皇帝很不高兴,命人好生看顾王氏,等其苏醒后,御赐昭阳殿,封美人。一跃从最底层少使,立刻封为美人,惊得所有嫔御羡慕嫉妒恨。
阿娇嘴角氲着一丝微笑,与李少君眼神交汇,李少君闭目捋须,“陛下得蒙仙子,实乃天命所归。仙子既以入得王美人之身,待王美人醒来,一切如旧,不会有丝毫变化。只那谪仙之美,却留下了。”
无论仙子下凡也好,神君历劫也罢,盛世不需要任何神力,而仙子只需美貌,便足以笼络皇帝的心了。
陈氏悄悄挪到卫子夫边上,低语,“夫人,这王氏得了这样的容貌,可怎生是好?”
仙子下凡这样的鬼话,卫子夫自然是不相信的。只她恨极王氏有所隐瞒,好在目前她还是自己的人,一个华裳渐渐有不受控的倾向,有了这个倾城佳人,也是好事一件。
“你的披香殿离昭阳殿不远,看来需要频繁走动了。”
陈氏欣然应允,照这趋势,皇帝定然会多多临幸昭阳殿,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也能分一杯羹。
卫子夫挺着肚子随皇后一同离开,不知是孕者多思的缘故还是怎得,她分明看见皇后的笑容。
这令她惶恐不安。
建元四年冬,卫长公主降生。
当然此刻她已不是长公主,有芙儿小公主在,顶多是个庶二女,其影响力比之前世大不如,皇帝爱屋及乌,因宠爱卫子夫,对小公主也很是疼爱,特赐卫公主封号。卫子夫满心想的是皇子,没曾想变成公主,无奈之余只得安心将养身子,以图后话。
连得两名公主,皇帝开始不满意了,想要皇子的心强烈起来。
待到年下,卫公主过了满月,太皇太后的病情开始反复,渐渐沉重。
阿娇同皇太后衣不解带侍奉左右,她知道大限至日在建元六年,命运可以更改,但命数却改不得,病已沉重,年老弃世,便是神医在世,也无法拯救了。
窦太主进宫频繁,围着母亲说些市井笑话,只想尽尽孝心,再多陪陪母亲。
阿娇趁母亲在,舒展疲惫的身子,披上大氅,站在廊下怔怔望着雪景,这几日鹅毛大雪,寒冷无比,皇帝下朝后前来探望,一眼望见狐裘大氅的阿娇立在那里,蓦地心头一痛,情不自禁的上前。
“娇儿。”皇帝艰涩的喊出这个名字。
阿娇怔愣半晌才觉出皇帝是在唤她。
行了一礼,保持皇后风度,端庄优雅不失礼数,“陛下来了,皇祖母正等着陛下。”
皇帝突然握住阿娇柔夷,柔声道:“外头天寒地冻,莫要冻坏了。”
阿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皇帝竟会这么温柔的待她,更没想到曾经深爱的他,细语呢喃,会如此让人恶心。
下意识退后两步,抽出手,“妾不冷,陛下快进去吧。”
皇帝大概也没见过皇后这般不领情面,不受他的温柔,却不知怎得,再也不能像原来一样怒她恼她,心里猫抓一样,只想呵护。
“娇儿。”他又喊了一声,以期皇后能……即使只展颜笑一笑也好。
阿娇又是一阵恶寒,强撑笑容,“陛下,妾真的没事,皇祖母等着呢。”
皇帝无法,只得往殿内走去,一只脚踏进殿中,深情回望,正好与阿娇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娇儿莫要待久了。”
阿娇面上答应,心内冷笑,直到看不见皇帝,方在内心腹诽,如今转变态度,因她的心性改变,还是因得不到才是最撩人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前世见透了他的凉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她相信今次会变的深情,怎么可能?
陈如姵自跟随阿娇进宫已有半年之久,也怪不得没福分,本来阿娇打算引荐了她给皇帝,中间王嫣宁偏偏后来者居上,演了一出仙子戏码,稳稳成为宠妃。
她日日对镜自照,空有美貌不得皇帝青眼,让其焦躁不安。
这日韩嫣闲了又来椒房殿晃荡,太皇太后病中,阿娇大部分时候都在长乐宫,碰巧陈如姵无宠无位分,在椒房殿逛,与他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韩嫣本见阿娇不再欲走,因陈如姵有几分和阿娇相似的样貌,引得他停留驻足,“你是……”
椒房殿中见到外男,也让陈如姵大吃一惊,她不识韩嫣,见问行礼道:“民女是皇后殿下远房堂妹,暂居椒房殿。”
“堂妹?”韩嫣看她羞涩模样,便知应尚未许人家。椒房殿可不是走亲串巷的去所,这未出阁的女儿在椒房殿住下,摆明了有朝一日是献给皇帝的。“你与殿下倒有几分相像。”
陈如姵很是骄傲,垂眸道:“民女家人都这般说,连窦太主殿下也这般觉得。民女能同皇后殿下相似几分,三生有幸。”
“这倒是。”韩嫣点点头,“只是你身上世俗气味太重,可比不得殿下超然脱俗。”
韩嫣直来直去,丝毫不顾忌对方,陈如姵讪讪笑了,“那是自然,殿下是皇后,母仪天下,岂非民女可比。这位公子是……”
说来说去,她还不知韩嫣是何人。
韩嫣笑了,“我是陛下身边近臣韩嫣。”
陈如姵虽未见过韩嫣,但韩嫣这个名字还是听过多次的。
“原是韩大夫,民女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