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钟声如同雨丝一般滚落在大地上,阳光从天空中铺洒而下,轻微的,尘埃一粒一粒的沉浮,凝聚的枯萎血迹指向地面,稀稀疏疏的人群弥散着惶恐和不安,敬畏而胆怯的眼神盯着代表着死亡的枷锁,下一刻,绳索开始向上拉起——
“……帝特是以铸造武器而出名的赫帝族继承人,而且据说赫帝族一直在专攻治铁法,各方势力不管大小都虎视眈眈的盯在那里,我曾经也有在皇兄那里听闻,实际上,帝特被送来哈图萨斯是用来寻求庇护的人质,而他会被父王赐予凯鲁皇兄,在另一方面也代表了父王对于皇兄的重视。”
高壮的骏马开始踢着后腿准备迈开脚步,延伸在木架上的绳索一点点的拉直紧缩,吱嘎吱嘎的轻微响动顺着瘦弱的身躯一颤一颤的扩散,稚嫩的少年正跪坐在木架之下,双手牢牢的被束缚在身后不能挣脱,带着几乎沁血的红痕,汨汨的汗珠沿着面颊滑下,帝特此刻正闭着眼眸,脸色因为惊惶发白的惊人。
耐赫特看了一眼帝特的处境,一边听着修达小声的低喃,却在此刻同样清楚着对方未出口的暗含义,并不仅仅是作为人质,更是一种押注,地位微妙的帝特值得西台来拉拢,但是却并不适合日久积威的陛下,如果让陛下来释放好意拉拢就太过于看得起赫帝族了,所以,从一开始,帝特族就应该清楚,帝特被送过来不可能留在王宫之中,而是会进入某个王子的府邸。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最开始双方是否早就有过默契的协定,但是一切的局势将帝特作为一条关键的纽带,让凯鲁王子与赫帝族绑在了一起,如果帝特轻易的在这个时候死了的话,两者就算是仍旧合作在一起,但绝不可能会缺少嫌隙,尤其,帝特是因为这种仿佛陷害一样的诛心原因而被当众被杀。
——凯鲁王子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等一下!不要执行处刑!!”
听到这声气势强悍的急吼,耐赫特原本放在修达身上不解的眼神收回,顺着声源发出的地方望去——
“夕梨小姐!”张开眼眸的帝特在不敢置信之中夹杂着惊喜的意味呼唤。
少女稳稳的站在一边,长相清秀的面孔一瞬间集中了所有的视线,并没有丝毫的怯弱,反而显得大气而勇敢,她不畏一切的阻拦在木质的刑架之前,一手用力拉住要把帝特整个人吊起的绳索,然而,行刑的步调并没有因此而停顿,夕梨着急的扭头,过分清澈的明亮黑眸一瞬间凝望向另一边的凯鲁王子。
“凯鲁王子!你说些话啊,快点阻止处刑!”
修达在这个时候动了动唇畔,目光中带着一分思索,看着发生着刑场上逆转的情形,然后继续轻声说道:“夕梨是皇兄的侧室,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昨晚夕梨被帝特追杀也有多人目睹,他触犯了律法,就算是皇兄有心保下帝特,但是母妃也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倒不如一开始就早早送帝特去刑场,这样反而可以避免有人在暗中下手用畏罪自杀的借口杀了帝特……”
耐赫特的表情一顿,听着越来越将话语驱往危险的修达,眼角正好看到另一端瞥了这里几眼的凯鲁王子,压下窜出口的心惊,抬眸就看到说着这番话语的修达露出与阴沉言语截然不同的灿烂笑容,一刹那,忍不住身体一僵,他用不自然的口气忍不住开始转移话题。
“修达殿下,比起这些来,其实我觉得凯鲁王子让帝特去服侍那位突然出现的侧室才是让人觉得注意的地方吧,明明仆从那么多,他偏偏选择了身份微妙的帝特……”
“或许反过来呢,说不定是帝特主动接近夕梨的。”修达的神色坦然自若,一点也没有在意自己的话语给予耐赫特的冲击,孔雀蓝的眼眸之中拂过静静的沉水,他在一端没有阻止的看着夕梨将帝特作为自己奴隶为处罚避免了对方的死亡,而自己的皇兄凯鲁王子也用宠溺自己侧室的理由将这个不合规矩的处罚定论了下来。
此刻,跪在夕梨面前的帝特双手捧住面颊,他抬眸,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变得笔直而尖锐,明明是这样臣服的姿态,却没有丝毫的屈辱,反而做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动容,噙着泪珠的眼眸像是欣喜,又像是激动,他深深的望着夕梨和凯鲁的方向,然后用掷地有声的言语说道:“我愿意为夕梨小姐做任何事情!请您尽管吩咐我!”
——他没有承认夕梨成为自己的主人。
修达的嘴角微微翘起,眯起的眼眸之中滑过一道暗芒,愿意给夕梨做任何事情跟愿意成为对方的奴隶并不能认为等同,原本夕梨应该拥有着控制帝特所有行为和生死的权利,而在帝特出口掌控了主动权,他反过来变成是自己主动愿意为夕梨做事,将自己的地位从“奴隶”这个低贱的身份上拉扯出来。
“耐赫特,说不定帝特是想要加重自己的筹码,想要得到皇兄的看重,仅仅赫帝族继承人这个身份并不能让帝特放心,或者帝特此刻在哈图萨斯的透明地位并不能让寻求庇护的赫帝族放心……就像是你一样。”
耐赫特一惊,看着修达不动声色的自然摸样,压制下心中的不安,迟疑了一会儿,才用谨慎的话语回答:“我和帝特的情况不一样。”
修达却看也不看耐赫特一眼,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一边,带着璀璨而耀眼的笑容走到凯鲁这一边,然后打招呼说道:“凯鲁皇兄。”
“修达,平时你这个时候都在午睡,现在不困吗?”凯鲁在这个时候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在之前跟夕梨一起来到刑场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躲在一边看着帝特处刑的修达,转念一想,他就明白昨晚的事情修达恐怕还耿耿于怀,今天对帝特的关注也是出于对方昨晚被娜姬雅王妃控制的基础上。
而站在凯鲁身边的夕梨却露出一丝好奇,她看到凯鲁动作熟稔而亲昵的捋了捋修达整齐的发丝,视线滑过修达参杂在金发之中的墨绿色发带,看了一眼凯鲁王子头上不同颜色但明显是相同款式的额带,心中顿时觉得两个人的感情很好,所以也没有保持特别的警惕,反而自然的问道:“修达?”
听到夕梨这一声饱含着疑问的称呼,凯鲁顿了顿自己的手指,然而自然的侧过头,一手拉着修达,维持着脸上温和的笑容,然后对着夕梨介绍道:“是啊,夕梨这是第一次正式见到修达吧,他是修达·哈斯巴斯鲁举,我最小的弟弟。”
“你好,我是修达,请多指教。”顺着凯鲁的话语,修达露出一抹青涩而稚嫩的微笑,轻轻歪了歪头,松散而下的金色发丝在一瞬间沿着光线丰盈出晶莹的色泽,白皙小巧的脸孔如同缓缓绽放的花苞,清淡的香气四溢的萦绕起来,让人忍不住恍惚的出神。
夕梨愣了愣,隐隐觉得这样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仿佛一瞬间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然后在帝特的轻扯衣袖之中猛然回神,这个时候她意识到自己这样对着修达的摸样出神显得太过于不妥,忍不住微红了脸颊,有些不自然的,用极为礼貌的声音的回应道:“啊!不,这应该是我的才对,请多多指教。”
看到对方这样尚显呆傻的动作,修达忍不住轻笑出声,用友善的目光对着夕梨说道:“其实我之前就一直想要见见你了。”
“诶?”神色放松的夕梨露出不解的神色。
“因为你成为皇兄的侧室了啊,这是很难得的事情。”
“啊?其实这个事情……”听到修达说出这样的话语,夕梨却微微皱了皱眉,露出有些挣扎和犹豫的神色,似乎在迟疑自己是否要在修达面前澄清事实并不是对方所想象的那样,但是有转念想到了娜姬雅王妃,她此时的侧室身份是保护自己安全的权宜之计,这种事情跟凯鲁王子的弟弟讲清楚似乎不合适,而且对方看起来还这么小……
——等等!
夕梨在猛然间诧异的瞪大眼眸,突然意识到凯鲁王子最小的弟弟就是传闻中娜姬雅王妃的儿子,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乖巧而友善而修达,似乎一瞬间不能相信这样的真相,呢喃的话语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娜姬雅王妃的儿子?”
“夕梨!”凯鲁王子在这个时候却轻呼一声,温和的眼眸之中掠过一丝阴郁,似乎在提醒夕梨在修达面前不应该这样明显的敌视娜姬雅王妃,又似乎仅仅不快与原本良好的气氛又要因为娜姬雅王妃的原因而被打破。
但是此刻的修达却明确的表现出对于夕梨的不满,维持着看起来勉强的笑容,用有些担忧的目光看着夕梨,一边歉意的说道:“抱歉,之前我母妃她给你添麻烦了吧,但是母妃一向习惯强势,就算是我也不能阻止她。”
“不,请不要抱歉,这不是你的错。”全都是娜姬雅王妃一个人自作主张的行为!
口中咽下将要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语,就算是对娜姬雅王妃在愤恨,面对着眼前的修达,夕梨也生不出一丝迁怒的不悦,反而觉得修达并不像他母亲娜姬雅王妃一样真是太好了,一边对着修达露出安抚的笑容。
此刻,正在对话的两个人相视而笑,并没有看到凯鲁王子隐藏在温柔之下的晦涩情绪,而静候在修达身后的耐赫特若有所思的望着帝特,脑海中似乎还回想着之前修达所说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