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达殿下,你很喜欢那个夕梨?”
等回到修达所居住的府邸,耐赫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相较于其他人来说,他自认为还算是了解修达王子,而今天的事情的确有些蹊跷,虽然一开始并不明显,但是在不甚在意的听过修达对夕梨亲切友善的对话之后他不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与其说是乖巧,修达王子的性格明明更倾向于喜怒不定的乖戾。
耐赫特仔细回顾夕梨今天在刑场上可以称得上胆大妄为的怪异发言,然后有些迟疑的将疑问出口:“还是那个夕梨身上有什么特别的?”
“嗯?耐赫特,那你是发现夕梨有什么不同了吗?”坐在床沿上,伸手掬起轻薄的白布,修达偏过头,额头上的缎带已经拿下,未加任何点缀的面容在此刻显得白净而精细,正对上孔雀蓝的眼眸,甚至可以看到眼底清晰的兴味。
“……啊,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耐赫特皱了皱眉,脑海中自然的浮现出夕梨那张清秀而充满活力的面孔,对方之前所说的“贵族就应该守护底下人民”的言论,在没有丝毫的犹豫,而是用一种笃定的口气说道:“格格不入,感觉那个叫夕梨的不像是一个……正常思维的人。”
“那不是很有趣吗?”
听到耐赫特回答的修达却扬起嘴角笑了出来,抓着白布随意的揉捏了几下,轻轻巧巧的,他伸回手撑住自己的下巴,细碎的眸光中闪烁出让人无法捉摸的笑意,紧接着,又用意味不明的话语说道:“我可是很久都没有看到那么单纯的女孩子了。”
——英勇无畏,但是单纯到看不到身边的丝毫危险。
修达轻哼了一声,孔雀蓝的眼眸流转出别样的光彩,一时间竟让整个人显出一种狡黠可爱的味道来,他歪了歪头,然后转而说道:“就算是我也清楚的想象到她生活在怎么样一个安详而和平的世界之中,没有丝毫谨慎的莽撞行动更是表达出了她在家庭中应该是处于宠溺的地位,而且我有注意到她的手指白嫩到没有一丝细茧,这样的话,她的身份就更加显得让人迷惑的矛盾了。”
“有那样一双手的女子应该出身于贵族,但是她叛逆不羁的行为和举动却更像是一个蔑视贵族的平民。”想了想,耐赫特就立刻指出夕梨让人觉得矛盾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不得不承认修达所说的话语不能让人辩驳。
“耐赫特,说起来夕梨是上次金星升起的时候从泉水中出来的吧。”
“你是说天候神德苏普,还是……战争女神伊修塔尔?!”
讶然的,耐赫特猛然对视上修达那双深幽的眼眸,压下噗嗤噗嗤战栗的心跳,一瞬间窜上心头的不敢置信却迟疑了下来。
事实上,在修达提到夕梨特殊的出现之后耐赫特会联想至此并不是偶然,之前,在娜姬雅王妃的口中,以泉水为关注点,夕梨被认为是掌管泉水的天候神德苏普所赐予的祭品极为合理,而在此刻,修达却提到了另一个关注点,并不仅仅是泉水而出,夕梨更是在金星升起之时出现,而在西台的宗教之中,Ishtar,即是金星的称呼,亦是象征传说中的女神伊修塔尔。
——不管母妃是怎么把夕梨弄到西台的,但是怎么想都不可能真的是某个神明在人间的象征吧,不然的话,依靠皇兄才能躲避母妃追捕的夕梨,身为神明未免也太弱小了。
“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微微勾起嘴角,修达笑得无害而纯真,下敛着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无端的惹出一副让人想要怜爱的神态,恐怕任何人面对此刻的他,都不会忍心追问质疑下去。
耐赫特压下心中的不安感觉,最终没有再对此深究下来,只是心中却更加坚定的认为娜姬雅王妃所做的正确,毕竟不管是真是假,成为凯鲁王子侧室的夕梨如果到时候真的借由这一层缘由而将她的地位抬高到无人可及的地步,那么,凯鲁王子本就居高不下的声望附加上神明的倾慕……
然而,耐赫特的这一番想法此刻却无人可知,而在另一边,被他所心心念念的夕梨所面对的,是对方截然不会想象到的困境。
想要离开这个时代,就必须金星在东边升起,也就是七个泉水水满的时候,穿上来到这里的衣服,再加上某个神官等同于娜姬雅王妃的力量,简而言之,必须凑齐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够顺利回到自己所在的时代。
而现在,最为重要的道具,她来之前所传的现代衣服已经被娜姬雅王妃带走,虽然凯鲁王子说这明显是陷阱,但是夕梨却不愿意乖乖的因为安全而呆在对方身后一直等待着某种微不可见的契机,她想要回去,马上回去!
心中一再对凯鲁王子说着抱歉,夕梨却毫不犹豫在夜晚偷偷溜出房间,自然,紧绷着身体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的夕梨丝毫没有发现,在她离开房间之后,躺在床上的凯鲁睁开冷漠的眼眸,静静的端看看着她的离去。
而发现夕梨在夜晚奔走的并不仅仅是与她同居一室的凯鲁王子,就算是与帝特也可以清楚的猜测到她的意图,早早的等待在大殿必走的通道口,他拿出准备给夕梨的凉鞋和短剑,然后有些抱怨的说道:“夕梨小姐,你太胡闹了,一点没有准备就打算离开这里,这不是明摆着要被王妃给抓走吗?”
“帝特……”一心只想着早点拿到衣服的夕梨露出一丝考虑不周的惭愧,然后充满谢意的眼眸明亮的望着帝特,一边接过凉鞋,将上面的皮带绑在脚踝,拿过青铜短剑,用呢喃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想要快点拿到我的衣服。”
“那你想好要怎么去拿了吗?”看着夕梨有些不习惯的缩了缩脚趾,帝特若有所思的自然问道。
“啊,我准备先去找修达!”夕梨露出一丝微笑,似乎想到对自己极为友善亲切的修达,没有一丝犹豫的说道:“他是王妃的儿子,不管怎么样,应该有更多的办法去拿到我的衣服吧,虽然觉得这样有点不好,但是我想,王妃应该不会责备他。”
帝特眯了眯眼,然后忍不住出口戳破夕梨的计划,凉凉的口气中明显是对于修达的警惕。
“虽然我不应该这样说,但是夕梨小姐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修达王子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既然你知道娜姬雅王妃是他的母亲,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他没有反过来害你已经是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了。”
“不是的!修达看起来很好,又乖巧又懂礼貌,他跟那个阴险的王妃不是一样的!而且!而且凯鲁王子不是跟修达关系也很好吗?”显然,对于帝特这样的敌视态度夕梨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反而着急的为修达辩驳,脸上尽是一副希望帝特别误会修达的真挚摸样。
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角,帝特似乎是明白相信修达的夕梨并不会明白对方的危险,放弃游说夕梨警惕修达,转而说道:“虽然你这样说,但是夕梨小姐,我还是觉得你现在这个主意并不好,王妃可不是那种对自己儿子特别关心的人,其实大家都清楚,因为修达王子跟凯鲁王子关系不错,这让王妃对修达王子一向不言辞色。”
“可是……王妃现在做的,不就是让修达登上王位吗?她应该很重视修达,不然的话,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迟疑着,一边被带动着跟着帝特的脚步走往不知名的通道,在踢踢踏踏的脚步回响中,夕梨被对方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回想起修达之前说自己不能劝服王妃的言论,一时间没有察觉到帝特究竟要将自己带到哪里。
“不管修达王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王妃想要他成为国王,更可能是为了得到更高的实权地步。”没有再说修达的坏好,帝特开始絮絮叨叨的诉说王妃曾经试图跟凯鲁王子争取实权的种种事迹,然后让夕梨更加深刻的明白王妃无所不用其极的阴险想象,最后轻飘飘的做出总结:“……所以说,如果你这样做的话,说不定会反过来将修达王子陷入不利的地步,王妃到时候说不定会直接给黑水控制他。”
“怎么可以这样!修达是她的儿子,又不是她手中的傀儡!”
夕梨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起修达跟凯鲁王子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王妃而不好,心中松了一口气,一时间却又有些怜悯修达的处境,就算是修达人实在不错,有这样一位母亲,会被像是帝特这些人误会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而将修达陷入这种不利境地的王妃只想着自己恐怕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修达的名声会如何。
“帝特,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让修达冒险,就算是王妃是他的母亲也不能代表什么。”完全将娜姬雅王妃的身份跟修达分开,夕梨定了定神,坚定的眼神中暴露出勃勃的勇气,她看着帝特,然后说道:“我决定了!我要自己去王妃那里拿到衣服!”
帝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然后点头说道:“我早就想到夕梨小姐会这样选择的,所以我现在就是带你去王妃的宫殿,看到了吗?就在那里!”
随着帝特的手指望去,凝望在黑暗之中耸立的高大建筑物,如同一只贪婪的野兽,闪烁着隐隐微微的零星火光,狰狞的裂开獠牙,就像是静候着猎物入口的凶猛兽类,然而,面对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毛骨悚然的大宫殿,夕梨却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显得更加的执拗而坚定。
然而,在这样沉重的夜晚,并不是只有这一行人无法入眠。
帝特和凯鲁会预料到夕梨冲动的性格会忍不住从夜间出发,而了解娜姬雅王妃的修达却同样知道今天正午让帝特成功豁免死罪之后,王妃沉默的可疑,明明可以利用这一次凯鲁王子和夕梨的行为对他们进行抨击,但是一下午无动于衷的放任行为,除非有了更加直接而有利的计划,不然的话,娜姬雅王妃不可能会如此沉得住气。
修达睁开眼眸,手指摩挲着放在在床边雕上了金色莲花的木匣,旮旯一声脆响,他打开木匣,在一阵冰冷的气息之中,孔雀蓝的眼眸紧紧的盯上木匣之中的东西,缠绵的巨龙气势汹汹的伏在正方形的印章之上,冰冷的玉石眼孔钻上打磨圆润的猩红宝石,他轻轻的触碰在玉石上,垂下眼帘,然后轻轻的呢喃:“……龙之眼……”
——母妃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但是,这东西根本没有传说中那样传奇。
盯着打开的木匣,静静的,只能感觉到冰冷的气息从自己指尖接触的地方传递而上,窜上了心口,无法摆脱的寒意一刹那让修达感觉到一种被囚锢的颤意,他猛地合上木匣,赤脚走下床,正对着门外的星空,孔雀蓝的眼眸带起一丝茫然。
“还是早点把这东西给母妃吧。”毕竟这东西不能明目张胆的献给娜姬雅王妃,抿了抿嘴角,选择在这样的夜晚送去,顺便打算去试探一番自己母亲究竟要做什么的修达回过神,眼底的茫然已经消失不见,眯了眯眼眸,他抓起木匣,开始在这样的夜晚静悄悄的走往自己母亲的大宫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