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随时都有送命的可能,那把这么多金子存在身上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有,你并没有通过吃廉价食物勾起记忆,那就应该试一下昂贵的食物。最后,也要考虑营养,不能只吃那些便宜的主食哟!”因为无法反对司马幽的第二个观点,我们现在终于决定前往港口繁华区的大酒楼。
反正也没有什么能取回记忆的明确方法,不如按照司马幽的意思,多去经历,多去体验,或许能够意外地唤起自己的某些印象也说不准。
司马幽仍留着一条长马尾,但又换上了一件漆黑的法袍。纵然没有化妆,清丽的素颜依然相当引人注目。不过她要往阴暗的地方一站,就真无影无踪了。
那袋金元宝最后还是由我们接收了,因为另外两个在场者似乎对金子毫无兴趣。而仔细思考一下,一国亲王,一教重将,的确不会缺什么钱,就像我渴求记忆一样,他们或许都有各自的要事。
至于我,也用这些意外的收入购买了一身新的皮甲。无可奈何,在司马幽的提醒下,我意识到自己现在还不能直接穿着那身帝国士兵的铠甲四处乱逛,否则被当成逃兵什么的就麻烦了。
在去买到新防具之前,我暂时借用了死人冯求乱的袍子,虽然血迹没有洗干净,可最后仍然安然无恙地进入了城门。
连我这样身上藏着一把钉头锤,怀揣两把匕首的“危险人物”都不盘查,真不知道他们全副武装地守门到底有什么意义……
或者说,一般情况下,对魔师的盘查是不是没有意义?如果魔师真的想要闹事,或许不要武器也可以……
夏日夕阳的残辉尚未褪尽,天空边际的橙红正渐渐被暗紫侵蚀着,城里的酒楼外大多悬挂着明亮的灯笼,有座足足九层高的大酒楼在城里及其醒目,却被司马幽直接无视掉了。
因为不认识路,我只好跟着司马幽七拐八弯,在大街小巷里不断穿梭,最后来到了一座只有两层楼高的大酒楼前。
没错,虽然因为只有两层楼高,这酒楼的确不够抢眼。但它占地面积相当大。据说还是专门对魔师或富人开放的。
从正面看去,居然长近四十丈,宽度也没短多少,一排红柱支撑着同样巨大的二楼。正门上巨大的牌匾上嵌着斗大的五个金字——乐海解忧殿,应该就是这大酒楼霸气的名字了。
二楼顶部更是壮观无比。如同突然看到一片空中花丛,被安置在楼顶的各色鲜花刹那间映入眼帘。乍一看还以为酒楼为繁花点缀,可那斑斓耀眼的色彩,分明就只能是宝石的光辉。
即是说,这些花朵全部都是由不同的宝石雕镂出来的。华丽远胜于真实之花,同样不会凋零,又一次证明了这座酒楼的富丽堂皇。
与一般的酒楼不同,一名站在门左的店小二不仅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衫,更是披着一件金丝背心,绝非一般奴仆模样。不过还是在恭恭敬敬、点头哈腰地招呼着进出店的客人,我也留意到许多穿得比我还简陋的人都能够进入。看来我没必要担心自己被拒之门外了。
站在门口另一边的是一名披着金丝长裙的美貌少女,虽然有些羞涩,却也吸引了不少人,许多人进店时都对她投去了关注的目光。莫非这也是酒楼招揽客人的手段?
可我实在是无法对她产生更多的兴趣。难道看女孩子很有意思吗?
一进大门才发现,酒楼的正中竟然是一个白色的长方形大石台,上面也是露天的,缺了一片屋顶。而客人们都坐在围绕着台子的桌椅上用餐,一楼基本上人满为患。
台上目前空无一物,也不知是什么用途,桌椅却被放置在离台子足有两丈之处。二楼的木墙上则露出一扇扇雕花窗户,隐约能看见些人头,想必也是些客人。
而正在一楼用餐的食客们似乎情绪高涨,不断有人激切地站起来碰撞酒碗,大呼着“帝国万岁!”“太子神武!”等口号,噪音充斥着整个大厅,让人不禁担忧那一排支撑二楼的巨大的红柱会不会被震塌。
帝国和那什么太子有好消息吗?
见我们进入,一名满头大汗的金衣小二连忙上前招呼:“两位贵客!真对不住,今儿南边来了捷报,客人太多,只有二楼包间还有空的……”
“没事,带我们去吧!”司马幽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在我看来,颇有些财大气粗的样子。说到底,她到底有多少钱,又是怎么得到钱的,也是谜。
至于帝国的胜利,我觉得毫无意义。
“二位客官,您们只有两位吗?我们一个包间有两大张桌子。今天倒是没有包下整座楼的贵客啊。”金衣小二又笑嘻嘻地继续发问。
“是的。你们店生意真好呢!”司马幽恢复了之前的温和,话语里也带着笑意,“嗯,如果其他人不介意,共用一个包间也行。我们也有事情要请教的。”
这样的考虑吗?确实,对于没有明确目标的我们而言,现阶段应该抓住一切能够获取情报的机会。
“可不是啊!这样最好!”店小二眉开眼笑地将我们领到二楼的一个空包间里。然后等着我们点菜。
“你们这里的特色菜肴真的是各种天鹅肉吗?”司马幽忽然问了个有点惊人的问题。
天鹅肉?这太不对劲了……就算是失忆的自己,也能感受到这巨大的违和感。
明明巨大的神圣天鹅帝国就在海对岸,明明这座港口里还有供奉天鹅的大教堂,明明到处都是西方的魔师……
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卖天鹅肉,不可能没有问题吧?
见我目瞪口呆,店小二笑嘻嘻地解释起来:“这位少侠不必惊讶。本店开张五年,虽然多少遇着些麻烦,却也没出大事。咱掌柜的在这行省后台可硬着了,谁能闹出大事来?别说咱们自己的魔师,便是天鹅国的什么骑士,来的也不少啊!鹅肉能吃,这天鹅肉有什么吃不得的?”
连天鹅帝国的人都明目张胆地干这种事,我也找不到反对点这类菜的理由了。如果人们真这样,或许之前自己都吃过。
当然,因为我对酒楼一无所知,点菜的事最后就完全交给司马幽了。对于他们口中出现的酒菜名称,我表示一无所知。
“客官要来只红烧天鹅吗?这是咱们店的特色!”
“好的,来一整只吧!还要一盘酸橙菜丝。”
“客官,不要其他的吗?本店菜品繁多……”
“一整只天鹅已经够多了。”
“好嘞!要喝点什么?”
“嗯,冰兰净心露两瓶。”
……
等店小二退出去后,我赶紧拿出纸笔,开始进行这两天有关人物和事件的记录。
“兄长,年轻男人,白魔师,土系,使枪,命我去西土,现下落不明;司马幽,灵魂法师,来历不明,同样失忆,战友;尼克,高级天鹅骑士,约三十,黑魔师,水系,战力不详,行为怪异,差点杀我,后又助我……冯求乱,教会男杀手,黑魔师,木系,曾与帝国梅花亲王交手,已卒。”等菜的过程中,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纸上记下这几天自己见过的人的简略信息。
“帝国万岁!太子万岁!”奋笔疾书时,偶尔听到隔壁房间人们酒杯的碰撞声和狂欢声,我当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兴奋。
接下来是遇到的怪物怪事:红色的狼、喷毒液的鸟、教会人员自相残杀、中看不中打的烂水母……
没办法,实在是恐惧失忆这种事情,所以只好用这种看起来有点笨的法子来预防再次失忆后的无所适从。但若让不怀好意的人看见,这种记录果然还是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吧?
顺便说一句,我现在使用的纸和墨水都是尼克丢在现场的。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他没有回收自己暂时放在地上的用品。还是那个道理,废物利用,只有笔的我捡起了那些东西,这样就不用自己掏钱去买了。
虽然拿别人的东西有点不好,估计他也不会缺那些廉价物品,更不缺钱。
司马幽用手支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写笔记,偶尔抬头发现她眼神游离,看来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差不多把能写的都写完后,我谨慎地把纸收入怀中。等待着可能让自己恢复记忆的晚餐。
“咚、咚、咚。”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没等我们做出反应便自动打开了,闪出一个阴森恐怖的魔师。
没戴头盔的脸毫无血色,用面如死灰来形容恰到好处,一头黑发乱得像个鸟窝。与常人不同,两只眼睛黑多白少,既可怕又诡异。没有一点鲜红的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一脸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没有穿帝国深灰色军服,仅凭双肩上的纹章表明身份:左护肩上的纹章是一朵深灰色的花,六片花瓣被画得如剑一般尖锐,而六瓣正中则完全是黑的,想必便是帝国象征铁兰花。右护肩上则是之前我见过的粉红梅花。这么说,应该是帝国的一名武将?
佩剑挂在右腰,左腰处似乎带着一条被卷起的黑色软长鞭,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看到这种不凡的武器。。至于铠甲的其他部分,就完全是墨水一般浓浓的黑暗。虽然护甲没有骑士板甲那么厚重,身材也不高大,但他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绝对不弱。
就算暂时没有感知到他散发出的魔力气息,我也毫不犹豫地以貌取人,认定这人绝对是黑魔师,还不是一般化的黑。
见我们有点紧张诧异,他不以为意地走过来,直接大大方方地往我们对面一坐,然后发出阴恻恻的冷笑:“哼,哼,哼。没必要这么紧张,就算是我,也不会在闹市杀人。我只想,跟其他魔师聊聊。那么,虽然没什么指望,还是问一句,你们知道更多关于‘消亡之术’的情况吗?”
不在闹市杀人?言外之意,就是在其他地方可以杀人吗?
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自己给我们带来的惊吓,马上便开始盘问我们,有点来者不善的意味。那沉闷短促的笑声,更是让人无比压抑。
“什么‘消亡之术’?我不知道。”尽管如此,我还是如实地给出了简洁而无效的回答,但对方并不显得很惊讶。
“哼,哼,哼。你是真的,不知道?”男子往后一仰,脸上依然带着瘆人的微笑,“可是,作为魔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是不是很奇怪?”
“他在战斗中受过伤,暂时失忆了。”司马幽似乎挺不喜欢这个危险人物,不过也没有发起挑衅,算是在克制着自己回答着他的问题。
“噢,失礼了,是头部受伤导致的失忆吗?哼,哼,哼。我也不是没见过,”男人转了一下恐怖的黑眼球,“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交换情报吧。我可以告诉你,这些消失的法术,但你,作为回报,也该告诉我你的见闻。”
听着这种像是威胁一样的提议,谁的心情都不可能好。然而,对我来说,现在任何情报都是相当关键的。
因此,即便不是心甘情愿,纵然对他心存疑惑,我也得试着去获得情报。
“我们凭什么可以相信你?还有,我们没请你坐过来。”没等我想好怎么说,司马幽便对这不速之客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了。
“看来你们,确实是新来的。”男人令人压抑的阴沉嗓音似乎盖过了附近的喧嚣,把整个房间弄得如同冰窖一般。
摘下黑手套,亮出一双伤痕累累的,难以被称作“手”的手,男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这一带的人都知道,我有和魔师交流的习惯。饭钱我会自己付的。哼,哼,哼。不过,没被我这样子吓到,你们还有点意思。”
算了,虽然还是不习惯他的语气和长相,但既然不是来找茬的,还是尝试着去交流一下吧。
“那就,那就这样吧,我……”正要说一下这几天的奇闻怪事,他却突然摆摆手制止了我。
“还是我先来吧。”这么说着,奇怪的帝国武将终于让对话进入了正题。
“其实也不仅仅是法术,三百年前,神圣天鹅帝国出现后,就接二连三发地生怪事。总之,从那以后,不仅是西土,便是我们这片大地,各种传送术、大型魔兽的召唤、还有储物魔器技术等,就很快就彻底消失了。这在当年,绝对是对魔法界影响深远的大事。具体情况我所知不多,因为,几乎没有记录那段历史的古籍留存。不过有记载的,也有。就是魔师等级制的废除,这个倒不重要。我很关注技术,无法理解这种退步。但你可以猜想,是个正常人都会怀疑教会,这些事情绝对不可能是偶然!那意味着魔法的巨大倒退!但一个集合了强大魔师力量的教会,竟然让世界倒退!这种事情,合理吗?你能忍受吗?”
说到后面,他的情绪开始激动,双手也挥动了几下,显然是无法忍受现状。
司马幽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但目光的焦点不知何时离开了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我,大概了解情况后,心中毫无波动。
即使没有失忆,我多半也没有什么可以激动的理由。道理很简单,既然这些法术啊器具啊三百年前就消失了,我肯定就没有接触它们的机会。、
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活动方式,对“消亡之术”什么的,并不会太惋惜。
不过,当思考的重点从法术转移到教会后,不快的情绪就涌了出来。
教会,神圣天鹅帝国,这两天我的遭遇很大一部分都跟它们有关系,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结果看来教皇从三百年前就开始闹腾了啊!
“那,该你了,我听说,昨天晚上,这里好像不大太平。”顿了一下,平静下来的男人保持着冷笑,一下子靠在椅背上,两臂抱在胸前,等待着我的回答。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昨天晚上的事,但怎么想都觉得没有保密的必要。司马幽并没有给出任何意见,所以我决定大致叙述一下昨天晚上的恐怖经历。
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即便是尽可能考虑精简,我的叙述依然极其冗长,后来讲得太畅快,干脆直接讲到了刚才遇到亲王的事情。
司马幽没有阻止我,那人也波澜不惊地听着,就像我刚才一样淡漠。
说完后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所有的酒、菜都被端上了桌子。
三瓶酒都被装在精美的蓝瓷瓶中,洁白的瓶身上镌刻着几朵淡蓝的兰花。与那人肩甲上的铁兰形状相似,但看上去绝对柔美娇艳,这才是真正的兰花嘛。看来那人也叫了那种什么冰兰净心露吗?
至于红烧天鹅,被烧成暗红色的鹅状物蜷缩在白瓷盘中心,被一圈绿色的菜叶包围着。不知为何,看着对岸大帝国的象征动物如此成为熟食,心中居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快感。
还有的是一盘橙色的菜,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根根橙黄色的长草。不过,倘若是草,这颜色也的确太奇怪了一些。完全没有感受到这盘菜的热气,或许真的是生菜。
“殿下的事情,我们已经习惯了。不过昨夜的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你们慢慢吃吧。”说完出乎意料少的话后,男人便拿起自己的那瓶酒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你就这样……”无法理解这个来去如风的人,我不由得脱口叫住了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哼,哼,哼。歇够了,我该办正事了。还有,不要怕教会,教会啊,已经今非昔比了。也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吧!就算不去找他们算账,他们自己也撑不下去了。”不愿意多说废话,话音刚落,男人立刻就离开了房间。
压抑的气氛总算是消散了,世界恢复了热闹和明朗。
看着摆在眼前的精美菜肴,还有华丽的银盘和银筷,觉得提不起食欲。此外,记忆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纵然这样奢侈一回,似乎也不能达成目的啊。
和怪人打了下交道,最后算是有惊无险,但要考虑的事情自然也更多了。我决定待会儿找时间把新见闻记录下来,随后综合其他情报进行分析,看看能不能取得突破。
然后,虽然只有一盘红烧天鹅是热的,不过可不能把菜等凉了。战斗了一天了,或者说被他人欺凌了一天了,体力消耗不可能不大。现在最该做的,还是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