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二:司马幽
在我看来,封锁自己记忆的法术,应当是铜墙铁壁一般的存在,密不透风。然而这种认知自从受到封印的那一刻起便被颠覆。
就像是,有破洞的堤坝一样。记忆便是从缝隙中渗出的水流,恢复得虽然缓慢,可的的确确在一点一滴的增加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连这句名言都回想了起来,可与其说为之高兴高兴,不如说内心中更多的是疑惑。
记忆不断回复这种事情,真的相当不合理!我绝不怀疑对方强大的实力,既然有能力将大量信息植入我的意识,那就绝不会不能把我的记忆封锁得跟何煜坤那样严密!毕竟通过昨天夜里的仔细侦测,我发现造成我们记忆异常的魔力很可能是源于同一人。
我绝不想把这现况归结为对方失误这种巧合,也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能力冲破封印。那么,这就更可能是对方有意为之,昨天早上得到的提示也是。
好,目前就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推理下去。大概确认了对方的行为,接下来就应该寻找对方的动机了。至于重获的部分记忆,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几乎无从下手,无论是从写在树林中的“答案”,还是记忆恢复这件事,我都无法揣测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不,冷静下来,并不是绝对没法推理下去的。
首先,他们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杀掉我?肯定不可能!倘若他们抱有杀意,前天夜里可以很轻松做到,根本没必要绕这么多圈子。
那么不是为了杀我,让我存活了下来,就说明对他们而言,我的生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那么,要分析这种利用价值,就应该思考我会有什么行动,而这种行动会带给他们什么。
行动吗?如果不出意外,我接下来应该会借助尼克提供的帮助混入教会的学院,然后伺机查阅教会的机密。那么,假设尼克的帮助并非真心,而对方也预料到了我会这样行动,我接下来就会被对方利用。
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我再次被帮助这件事是否是教会的安排了吗?如果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之中,那我不就成为了他们的棋子了吗?
绝对憎恶这种感觉,讨厌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可看如今的状况,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教会真正的漏洞……否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司马姑娘,怎么了?”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才被何煜坤叫醒。开始我还偶尔能说几句话,但到后面,思维完全转移到分析上去了。
包间里已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令人不快的黑色将军已然离开。菜也上好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清楚。
“不,没什么,我也只是在想这两天的怪事。那就吃饭吧!不论是天鹅肉还是那盘橙草,都对身体健康有利的。”故作轻松地回答了少年,心中的坎却迈不过去。但只好另外找时间思考这种问题了。
“好啊!”痛快地响应着,何煜坤很开心地动起了筷子,准备去夹天鹅肉。可筷子一碰到肉,便收了回去。他随后直接把藏在怀里的匕首抽出来一把,狠狠地割下了一块鹅肉……
看着孩子一样大快朵颐的何煜坤,我再次在脑中整理关于他的线索:最能表明他身份的是那枚水仙徽章。帝国的徽章管理比较混乱,一个花型纹章或是徽章,既可能是贵族的象征,也可能是将军的标志。而不同亲王的部属,也可能有相应的标记。
帝国的将军分为十个等级,不同品位的将军纹章也不相同:十品杏花、九品桂花、八品荷花、七品茉莉、六品菊、五品昙花、四品玫瑰、三品水仙、二品牡丹、一品兰花。就算是同一品,花的样式也可能不同。文官与之类似,不过他们的花自然画得更加柔美。
而帝国几十名亲王的纹章也是各式各样,还有与上述所重复的花卉。士兵还好说,那些拥有个人高级装备的将军们可能就不会规规矩矩地佩戴徽章了。所以想要凭一个徽章来确认某人的身份,还不够。
不过,刚才那人身上的铁兰花和梅花,应该足够了。梅花,应该暗示了他所属的亲王。而铁兰花,应该就是帝国正一品武官的标志了,毕竟梅花不是帝国将军的纹章。
这么说,我顶撞了正一品的武将吗?其实回想起来,那种做法还是相当危险的,对方并不是什么善茬。
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平常努力想把自己塑造成友好温和的大姐姐形象。可无论如何告诫自己,哪怕知道可能自讨苦吃,我都难以克制冲动,常常将不良的情绪表达出来,或者不顾一切地去战斗……
算了,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吧,改变不了就不改了。
最后回到我同伴身上。考虑到他目前的战斗力和年龄,很不可能成为帝国的三品武将。因此那徽章应该与某位帝国亲王有关。
但他的姓氏并不是皇族姓氏,所以排除了他是皇室成员的可能。如果他的徽章是合法获得的,那么他就该和贵族有一定关系,而我感觉这种可能比较大,毕竟觉得他也是堂堂正正的人。
快速整理思绪的同时,为了不让自己被看穿,我也开始夹菜品味。
将细长的橙草送入口中,略一咀嚼,便尝到那酸甜的汁液。不仅有与众不同的滋味,这种不算罕见的魔力植物也有不错的营养价值,可以代替体积更大的蔬菜或水果。根据脑中被植入的记忆来看,长时间航海的船员,都可以通过食用这种草来避免坏血症。
没错,剩下的菜就只有那份天鹅肉了,但在我看来,这样有荤有素,搭配合理,足够了,没必要浪费。
“你知道下面那个大平台是做什么用的吗?”为了活跃气氛,进一步放松沉重的心情,我明知故问道。
少年果然苦笑着摇起了头:“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不会忘了我正失忆吧?”
“那其实是个看台,”我直接从脑海里抽调知识讲述起来,“平时经常用于魔师间的武斗表演,二楼包间开窗户也是为了方便观看。由于限制,对决的魔师并不能使用法术,因此一楼也设置了不少桌椅。当然,能在这样豪华酒楼进行的战斗,水平肯定不低,否则无法让花费了大量金钱的顾客满意。你也看出来了,无论是从内外装饰还是餐具、人员,楼主绝对是个富翁,而且,就像小二说的一样,肯定有大靠山。不然整座城怎么可能只有这一家卖天鹅?当然,话说回去,有表演时菜价更高,而冒着生命危险互搏的魔师也能得到大量报酬。也许是因为结合了酒楼和武馆,这家店才如此受欢迎吧。”
滔滔不绝地说完后,隐隐感觉荒谬可笑。派得上用场的竟然是别人强加给自己的记忆,原本的回忆反而暂时没什么价值了。
“哦……”何煜坤认真地倾听着,同时慢慢吃着菜,不时点点头,但我注意到他眼里的一丝无奈和迷茫。想必在一天内不断接受大量信息,还是挺痛苦呢。
不知何时,旁边的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再传出干扰我们对话的欢呼声,也许那些人已经离开了吧。
默默地吃了一会儿,何煜坤忽然抬头发问:“教会为什么要取消等级制度?这有什么意义呢?”
关于这点的记录未被销毁,所以他认为我知道这一点吧。
“很简单。因为等级失去了其功能,即衡量魔师的战斗力。原来有一套复杂的计算魔师等级的公式,但初任教皇认为这种综合评定没有意义,因为经常有高等级的魔师被低等级的击败。他认为,战斗的变数很大,等级什么都不能说明,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阻碍,埋没一些人才。所以便废除了魔师等级制度。而铁兰帝国,包括其前身,则一直是按能力类型来评定魔师的。”我轻松地从脑中调出资料回答了他。
“是吗?反正我还是没有什么实感。”何煜坤嘟囔着,开始继续切天鹅。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再次出现了。
先是楼下的欢呼声渐渐平息,接着便听到众人惊诧的叫喊。透过窗口,可以看见正吃饭的魔师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向着某个方向跑去。
又是,教会在闹事吗?又有魔物出现了吗?
伴随着疑惑的,是一股浓浓的厌倦感。短短两三天,身心饱受摧残,疲惫不堪,完全没有站起来去看情况的兴致了。
但是何煜坤一下子便从椅子上弹起,略微观察了一下后,便冲出门去,似乎想要加入人流去看热闹。无可奈何,我也只好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只好期望能找到关于那个“答案”的线索了。
“老板死了,老板死了!”
“不可能!谁干的?”
“岂有此理!”
“快找衙门!”
走下楼梯,渐渐能听清众魔师在吵吵嚷嚷,只见一大群人挤在大厅的另一端,正围观着什么。
同时能够明显感受到魔力流动的增强,看来是许多人都开始了探测。
听起来似乎是老板死掉了,想必尸体就在人群之中,那么就不是魔物的袭扰了。
“怎么死的?”稍微安心了一点,我走过去询问一个看热闹的中年魔师。
“怪哉!和另一个魔师死在地窖里,但两人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大叔回过头来,眉飞色舞地讲述着现场的怪事,脸上还微微有点恐惧。
“罪不可恕!”另一个魔师回过头来,紧握着拳头恶狠狠地大叫起来,“老板平日与我等同桌饮酒行乐,交情甚厚,岂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
也难怪,如果是血流满地,反而更像是正常的凶杀。不过如果没有伤痕,从理论上来讲也绝非不可能。
比如说利用灵魂类法术,直接破坏某人的灵魂,便能够杀死对方而不留痕迹。可倘若凶手真是我的同类……要快速杀死两个人,需要释放的魔力还是不少的,可这样施放法术,待在地窖上边的大量魔师都能察觉到异状,因为吃饭时用法术是不正常的行为。那么,这个推论就不太合理了吗?
“你们快来啊!”推理正陷入困境,二楼忽然传来某人的大喊声,正在讨论的众人愣了一下,还是先后奔向楼梯,赶往二楼。
考虑到凶手很可能已经逃走,发生战斗的可能已经不大,我便不再想着节省体力,利用了自己的位置优势,抢先登上楼梯,循声跑到某个房间的门口。
直接无视了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店小二,我毫不迟疑地冲入了房间。
“这,这不是我们隔壁的吗?”心理准备没有做好,看见眼前的惨状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瞬间也明白了刚才旁边安静下来的原因。
整整六个人,全都没了动静。两个趴在桌上,两个瘫在椅子上,还有两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脸上表情僵硬,死不瞑目。
尽快冷静下来后,仔细观察起了现场的状况:六名死者身上完全没有血迹和伤口,动用法术去感知竟也没有发现异状!武器都整齐地摆在房间的角落。桌子上杯盘狼藉,因为有两个人一头栽倒在了桌上。而那两个摔在地上的人,同时也压倒了他们的椅子。
“怎么,怎么如出一辙啊!刚才根本感受不到魔力啊!”
“真是人干的吗?完全没有伤口啊!”
“闹鬼吗?难道遇上了索命的邪灵?”
跟在我后面赶来的魔师们纷纷冲进来观察,最后再次开始议论,但这次明显更加慌乱了。就算是多年厮杀,经常与死人打交道的魔师,恐怕也没见过这种场景吧?
这是完全超出了人们想象的离奇死亡事件,还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连续发生。习惯了正常战斗方式的魔师把这归结于灵异事件,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仅仅凭直觉,我也认为这不是什么闹鬼事件。我相信这些人的死亡一定有相应的原因,不仔细分析,便简单地将这种死亡归结于虚无缥缈的灵异,对自己的头脑实在是不负责。
可这种事情,与现在的我们,关系又有多大呢?可能仅仅是凑巧发生在我们身边罢了,看不出这事跟我要寻找的“答案”的答案有关联,就算有着某种深层次的联系,我们又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调查这种事情吗?
很快做出决断,我拉起人群中看傻了的何煜坤的手,离开了这个诡异的房间。
“哼,哼,哼。看来有趣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啊。竟敢在我面前逞凶。”可一出去,最先遇到的便是刚才那令人不快的帝国高级军官。
灰白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微笑,黑暗的魔力气息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涌出,但仅持续了一刻便停止了。
“贾将军!”注意到那人存在的魔师们接二连三地转过身来抱拳行礼,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激动。
没有料到他们之间这样的关系,正一品的武将浪迹街头,这居然是事实。
“诸位,请自便吧。因为你们之中,没有人拥有足够的实力。这事我会去查个水落石出的。”男人轻轻松松地下了逐客令,随后转身离开。跟在他身后的官兵们面面相觑了一下,还是一起下楼了。
这样的决断,挺草率的。要是放跑真凶怎么办?
虽然有些伤自尊,但大多数人看上去如释重负。估计是想到不会被官府盘问了吧。众人交头接耳了一下,最后很有默契地一起走出房间。
于是,我们也顺理成章地随着其他人,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呵!结账的都跑了。”下楼时,不知谁嘀咕了一句,随即有几个人也跟着笑了几下。
但大多数人仍是神情肃穆,一言不发,还未脱离今晚的重大刺激。
走在后面的我们,或许考虑起了更多其他的事,没有继续深究这突如其来的谜题。
“稍等!”何煜坤突然甩开了我的手,再次向二楼跑去。
“你干什么?”我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以为他有什么重大发现。
他没有回答。但没眨几下眼睛,便见他拿着两个瓷瓶回来了。
“反正没人收钱,我把酒拿上吧,不然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