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蔚,你来闻一闻这香。”
燕京城里有名的合香斋里,穿着一身百蝶穿花洒金裙的尤氏,低头嗅了嗅掌柜刚捧出来的一味香,招呼同来的元蔚过去闻。
比起尤氏的艳丽装扮,元蔚打扮得素净得多,她此时莲步轻移,娉娉婷婷的模样,很有些说不出的婉约风情在里边。只见她低头轻轻嗅了嗅那香,软声与尤氏道:“这香的味道很是清雅,似是有莲香、薄荷、白菊在里头,姐姐喜欢吗?”
尤氏莞尔,眉目间娇媚流转,却摇了摇头道:“这香和我不合衬,我可不喜欢,不过配你倒是不错。掌柜的,把这香与我包起来。”
尤氏这么说,自然是要将香送予元蔚。
元蔚倒也没有刻意推辞,却是转身选了另一味与尤氏相衬的香,送予尤氏闻了,见尤氏喜欢,便也让掌柜的包了起来。
元蔚的礼尚往来让尤氏笑了起来,她伸手点了点元蔚的额头,“你呀,这玲珑心思,还真会讨人喜欢。”
元蔚回她一个笑,“难得姐姐和我都选到了合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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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王永之事务繁忙,来与尤氏见面的机会不比以往频繁。尤氏觉得元蔚这人对了自己的胃口,彼此又境遇相当,无事之时,便与元蔚走得勤,一来二去,彼此益发熟络起来。
今日是庙会,燕京之中,东西两商市热闹得紧,尤氏特地邀了元蔚出来凑个热闹。两人随便瞧了一阵,选好了香,相携出了合香斋,又准备再往旁边的玉器铺子逛一逛。
却说这合香斋的对面是一处茶楼,元蔚与尤氏刚刚跨出合香斋的大门,元蔚一抬头,便瞧见一道身影打前面过,径自进了那处茶楼。
元蔚的脚步稍稍迟滞了下,视线追着那人走了一阵,直至看不见,才收了回来。
尤氏有所察觉,不由问道:“阿蔚是瞧见什么了?”
元蔚摇摇头,“以为瞧见了个熟人,仔细一看,似乎是看错了。姐姐,咱们走吧。”
尤氏并没有瞧清楚那道人影,不疑有它,点了点头,两人又去了下一处铺子。
这一回,两人挑好了东西,尤氏有心再逛一逛,元蔚却突然捂着心口蹙了眉。她的脸色不大好看,尤氏知她身体一贯不好,赶忙问起她的情况来。
她脸色白了白,缓缓吐纳了几口气后,才道自个身子突然有些不舒服,刚巧这里离她惯去的医馆近,她得先去瞧一瞧。扰了尤氏逛街的兴致,实在不好意思。
尤氏本来是要陪她一道去的,却被她婉拒了,恰好尤氏宅子里的下人又寻了来,道是多日不来的王永之今个突然登了门,见不到尤氏,有些不欢喜。
天大地大,金主最大,尤氏迟疑一阵,交代了元蔚的丫鬟几句,让她小心照顾着元蔚,自个还是动身回去,平息王永之的努力。
然而,等尤氏的身影一走,元蔚面上的难耐之色,立马就褪了下去,转而换上了一脸的严肃。她带着丫鬟,快步进了对面那处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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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蔚之前瞧见的那个身影,很有几分面熟。
那是杜妍让她留意的,与王永之接触的人,大皇女府上的幕僚--崔焕。
她还绘过一张他的小像给杜妍。
本来杜妍就让她留心着他,今日突然偶遇,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忙甩开了尤氏,跟着进了对方进的那处茶楼,又寻了处视线好的雅间,观察着茶楼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尚且不敢去做听壁脚之类的事情,以免被对方发现,坏了杜妍的事。
但并不妨碍她瞧一瞧,崔焕在这里见的人是谁,不定能有什么收获呢?
不曾想,元蔚这守株待兔,最后还真让她待着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崔焕的身影先一步出现在大堂里,然后出了茶楼的门。
再过片刻工夫,他原先呆过的房间门被打开来,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元蔚的视线里。
那是个年轻男子,一身墨色绣银竹的衣袍,将他本就挺拔的身子衬托得更加颀长。而他的容貌,常人但凡瞧过一眼,多半不会忘记。
元蔚就曾见过他,还印象深刻。
因为她与楚涵“私奔”那一晚,是他带着人将她的命从杜妍的箭下夺了回来。
元蔚清楚地认得,那是楚涵的同窗,忠奋侯府的小侯爷--边韶。
可他怎么会和崔焕牵扯在一块?
她得赶紧把这件事情告诉杜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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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蔚寻上门来的时候,杜妍刚刚把李四和楚氏的供词,以及这两日着人查探的崔氏兄弟的情况整理完。
事情似乎很清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大皇女景惜。
一场科场舞弊案,景惜折了一个沐国公和一个户部尚书在里边,半点好处没捞着,生生让二皇子景抒看了笑话。
景惜的个性,最是吃不得亏。流放西北的陈乾是个隐患,必定是要灭口的,不过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景惜在派崔永灭了陈乾的口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陈乾和楚氏一双儿女的性命威胁楚氏,让楚氏攀咬谢南安,同时让崔焕借王永之之手,又奏了谢南安和杜妍一本,把谢南安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景惜点了一把火,又使劲煽风,便是想嫁祸谢南安,继而烧到二皇子景抒的身上。
“动机、证词、人犯,每一样都衔接得上,可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景邻玉这会也在杜妍旁边,她帮着杜妍分析了一通,道:“有什么不大对劲?难不成景惜那性子,做不出这么弯弯绕绕的事?”
杜妍摇摇头,大皇女景惜这人,弯弯绕绕的事情倒是会做。但以杜妍对她的了解,她行事不当这么冒险。毕竟,用科场舞弊一案反咬景抒,稍有不慎,便会将景惜自己原本的所作所为暴露出来。
“景惜对别人心狠手辣,可拿自己犯险这种事,的确不像她能做出来的。”景邻玉闻言思衬了一阵,也点点头道:“会不会是她府上那个姓崔的幕僚与她出的主意?”
杜妍未有答案,她只是在想,崔焕与崔永两兄弟,之前在景惜身边并不显眼,可一个敢把自己的不利翻出来,作为倒打对手一耙的筹码的人,何以会在景惜身边寂寂无闻那么久?
然而,元蔚急急赶来告诉她的发现,令这一切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景邻玉听了,更是直接把心里的怀疑吐露出来,“什么,难不成崔焕那两兄弟,是边韶与二皇子的人?那谢南安被推到墙头上坐着,前不前后不后,是为了什么?他们凭什么肯定,你最终会把景惜推出去?”
脑子里许多东西一点点串了起来,原本的不合理有了解释之处,杜妍的脸色冷肃,眼里的笑容褪尽,浮上冰寒:“不,他们当然能够肯定。”
因为有人知悉她对谢南安的心思,知道她为了谢南安,可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这应该是一桩苦肉计。
施计的人好手段!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只需要将谢南安推出去做了靶子,她就会自己撞上去,拼了命给谢南安洗刷嫌疑。
若不是丰界玉查出了王永之这条线索,元蔚又顺藤摸瓜摸到了崔焕这个人,那她真是傻乎乎给了当了枪使唤,还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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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打算怎么做?”景邻玉趴在桌上,拿食指蘸水在桌面上画着圈,“再往下查下去,把真正的幕后之人拽出来,还是把景惜推到陛下跟前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就这么把景惜推到女帝跟前,是顺了幕后之人的意,也让景惜彻底记恨上了她。
但若继续深查下去,即便证实了崔焕兄弟是边韶和二皇子的人,可那又如何呢?谢南安身上盖着二皇子党的戳,只怕会更加百口莫辩。
不管哪一个选择,对杜妍而言,都是她不想要的。
使这桩计的人当真好手段、好思量,竟拿她的真心做赌,将她逼入两难境地。
“我要去见谢南安。”
杜妍出口的话,与景邻玉的问题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景邻玉忙从桌上直起了身子,“你去见他做什么?你疑心这件事,他也有份?”
杜妍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这件事谢南安是否有份,可事已至此,她必须去见了他,才能走下一步的路。
面前这个两难的选择,她注定要选其中的一个。
而在这之前,她有些东西想要告诉谢南安。
她想问一问他,可曾有半分知悉,她对他的心思?
她想知道,他会不会给她半分想要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