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边韶尽管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是扯了个笑与杜妍道：“阿妍，如果揍我一顿，能让你消点气，你尽管动手，我绝不……”
杜妍直接一拳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接下来的拳脚，她更是没有留半点情面。其中的大半，还都落到了边韶的脸上。
原因无他，旁人看边韶那张脸大多惊为天人，她以前也曾慨叹过他的风姿，可眼下的她，早看透了他皮相下的恶劣，再看他那张脸，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欠揍。何况边韶和边绮年还是亲兄妹，相貌上诸多相似？
杜妍自是卯足了劲整治边韶，却也不料，这一通拳脚下去，边韶竟真的没有还手。
她下手颇重，边韶的嘴角很快就破了，颧骨之上也犯了淤青。可他一声没吭，兀自受着，一双星眸紧紧锁住她的双眼，其中的灼热与专注，让人竟有些不安。
再落下去的拳头不觉缓了缓，原本心中因发泄带来的畅快瞬间消散大半，转而充满了诧异。杜妍悻悻收回手，冷冷瞅着边韶，道：“你这一回又耍什么把戏？我从不知道小侯爷有这么慷慨大度，还把自己拿出来给我揍着解气。”
杜妍眼里尽是怀疑，话语中也满是讥嘲，边韶脸上身上无一不疼，但最难受的，还是心头的抑郁之感。他在杜妍心目中的形象，显然已经差到了极点，他便是甘愿受皮肉之苦，换她消一点怨恨，她也疑心他在耍阴谋。
他一向活得任意，也从不后悔过往所做种种，但这一回，他倒真的有些后悔了。
早知今日，他当初何必为着心头的莫名与怀疑，把谢南安推出去做靶子，来估量杜妍的真心？
可转念一想，杜妍对他这般气恼，根源都在谢南安身上，他又觉得心里一片涩然，闷闷的一股气堵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逼得人难受。
“若我说，我没耍什么把戏，而是真的想同你化干戈为玉帛呢？”
“呵呵……”杜妍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话的尾音也挑高了一点，“小侯爷，你这种荒谬的谎话说出来，是不是还得找个过得去理由，说服下你自己？”
边韶觉得心口更闷了，被打破的嘴角也更疼了。面前杜妍眼中的讥嘲，以及那满满的不信，让他终忍不住道，“我对你动了心思，算不算理由？”
屋里有短暂的沉默。
杜妍脸上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定定看着他，仿佛自己听错了什么。
边韶见她吃惊的模样，从地上爬起身，上前一步正准备说话，杜妍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肆意的笑声。她笑得极厉害，连眼角都笑出了点水光。
边韶被她笑得脸色渐渐有些发青，但没等他再开口，杜妍笑了一阵后，缓缓冷了脸色。她的目光在边韶身上上下下一扫视，带着几分品评，又几分打量，边缓声道：“小侯爷这理由，当真是我听过最妙的。只不过可惜了，小侯爷若是想使美色计，找错了人。你当知道，我喜欢的，不是你这种。”
边韶的嘴角抽了抽。
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当真是来克他的。
他在她身上栽了也就算了，可人家话里话外，根本瞧不上他。
他这辈子真没这么掉价被人嫌弃的时候！
她对着他这般能耐，可她对着谢南安的时候呢？！
硬生生压了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愤懑，边韶望着杜妍缓缓道：“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不会信我。你不妨给我点时间，看一看，我所说是真还是假？”
不知道边韶的谎话说得太恳切，还是他目光中的毅然太具有欺骗性。杜妍在边韶的目光里，蓦地想起了不久前在谢南安面前的自己。
谢南安当初也是不信她的。她无从与他解释，只能让他去看一看自己做的，让他正视自己的真心。可当初的她几乎忘了，她的心意真假与否，对谢南安而言，是否重要。他若根本不想要，又何必正视，何必在意？
正如眼下一样。
“不必了，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对你无心，自不必在意你是否真的有意。”杜妍转开视线，不再理会边韶。之后她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间门，冷冷下了逐客令，“小侯爷，你的话说完了，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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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至此，再说旁的，已没有任何意义。
边韶在杜妍微冷的目光中，面色变了又变，眸中各种复杂情绪挣扎交缠，或冷厉或恼恨或黯然，但最终还是化了沉寂，无声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杜妍在空闹闹的房间里呆了好一阵，心里也空闹闹的。
一如午后在那无名书肆之中久等谢南安不至之时。
人最是贪心，起初时候，她只想与谢多一点交集就好，再后来，她希望他将他看在眼里，到如今，他一次失约，便让她如此在意。
“喵呜。”
先前不知被边韶弄去了何处的白猫探头探脑进了屋，在她裙摆边打了个滚，杜妍蹲下身，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似乎是时候，与步文君辞行了。
西山再好，燕京才是她该呆的地方。而且边韶频频来骚扰，这地方也没了原本的清净。
————
杜妍才动了离开的念头没多久，女帝的旨意跟着便到了。
比她预料的还来得快些。
想来是出了什么棘手的案子？
跟随宣旨的宫人入了宫，好一段时日不见女帝，女帝眼尾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些。杜妍的视线在圣颜之上飞快掠过，之后便是下跪行礼，“微臣见过陛下。”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半点拖沓。
女帝居高临下看了她一阵，只见她低眉顺眼似恭顺无比，好一阵后，女帝才沉声道：“你这段时日修身养性，也该养得差不多了，此前郝洲的案子尚且悬着，还生出些新的乱子，朕不放心旁的人去办，你便再替朕走一趟郝洲。”
之前女帝南巡之时，曾有人联名告发郝洲当地豪强抢占民田。
杜妍暗地里往郝洲去过一趟，也查到一些线索资料，不过因事情牵涉较广，案情复杂，后面又有科场舞弊一案抢了女帝的注意力，这案子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却不想前些日子，郝洲生了新的乱子。
上百名被强占了田地的平民与当地世族生了冲突，还冲击了州府衙门，乱民虽很快就被镇压了下来，但消息还是传进京来，传到了女帝耳中。
女帝对世家贵族侵占田地，私吞田地、私蓄奴婢一事素来不喜，登基之后曾两次扩隐，清查隐田，只是碍于世家贵族利益，力度并不够大。
此番郝洲之事，极有可能成为女帝再一次扩隐的由头。
“杜妍，方璞年岁已高，之前又惊了马，他已上书致仕。大理寺朕早晚要交到你的手里，这一回，别让朕失望。”
对于女帝的敲打，杜妍赶紧应下，“微臣绝不敢辜负圣恩。”
女帝点点头，“朕记着你的话，下去吧。如若顺利，待你这次回京之时，朕便赐你个双喜临门。”
杜妍心里咯噔了一下。
双喜？
这一喜大约是升官。方璞致仕，大理寺卿的位置，女帝话中意思，应当是要给她的。
可这一喜呢？
杜妍想起自己这一回惹恼女帝之前，女帝问起她与楚涵的婚事变故时曾提过，要给她指一门合意的婚事。
莫不是这回事？
杜妍抬头，想再问一问女帝，但却见女帝已然闭了眼，似在凝神深思，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依言起身，放轻手脚退步出去。
出宫之时，杜妍惯常地走了景云门。
景云门旁便是玉堂殿，翰林院官署所在之处。
杜妍本已经到了景云门前，可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折回身，转去了玉堂殿。
女帝命她即日动身，这一去郝洲，少则半月，多则数月，她想起谢南安那日的失约，心里总有些不安。何况她走这么久，心里便记着要与他说一声。
杜妍上一回来翰林院，还是因为科考舞弊一案，问讯翰林院的一干官员。如今这些人见了她，态度都有点微妙，再听她是来见谢南安，眼睛里闪烁的好奇掩都掩不住。
“你说这杜妍怎么又进了宫，是陛下召见？”
“不是陛下召见，她进得来吗？前些日子不是说她失了宠，为了避风头，人都不知道躲哪去了吗，这风向是不是也转得太快了？”
“哎，这陛下的宠幸啊，不是咱们能揣度的。不过她来找谢学士做什么？不会是谢学士有什么错处落到她手里了吧？那还了得……”
谢南安见到杜妍时，有一瞬的失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将自己的房门关起，将那些好奇的目光和细碎的言语都关在屋外。
待关好门窗，他过头来看向杜妍之时，面上已看不出丝毫意外的痕迹，只有一贯的平静无波，“你怎么来了？”
面对谢南安，杜妍心中自有万千言语，可在他久违的疏离淡漠前，一下子全都遁了行迹。
似乎一旦离了西山，重回这纷纷扰扰的燕京之中，她就不再仅仅是杜妍，而是大理寺少卿，他也不再仅仅是谢南安，而是翰林院学士，清流之首。
他和她，便成了不当出现在一起的人。
她到玉堂殿来，到底是冲动了。
只是既已来了，便不能再回头。有些东西一直藏着掩着，也该要挑出一点苗头。
于是，她道：“我要离开燕京一段时间，短则一两月，多则三四月。”
“嗯。”
谢南安早从二皇子景抒处听过些风声，并不意外，只淡淡应了一声。
只是他这般反应落在杜妍眼中，让杜妍心中忍不住一阵微凉。她原本以为自己和谢南安越发走得近了，自己的那些谋划一步步顺利得很，现下才发现，似乎兜兜转转，她和他又退回来当初的模样。
指甲微微掐痛了掌心，杜妍面上轻笑，望向谢南安，问道：“那一日，你可是有事，所以未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