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门到饭厅门之间,老爷子、蒋老师、陈明驰、穆陈成、杨瑞,一字排开,等着穆子理和马秀。
“太像了!穿上一样的衣服,隔远看,简直就是同一个人!”陈明驰定睛看着马秀,感叹道:“早知是这样的,我就不该拦着双吉,该让他去找中原见到的那个兰姐问个清楚,她和马秀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都怨我,没把双吉的事放在心上,错过了!”
“陈老弟,也不能怪你,双吉自己没有说清楚,再说了,晓得有这么个人要找她还不是很容易的事。”蒋老师安慰着自责的陈明驰。
“马秀二十多岁了吧,看上去只好十六、七岁的样子,又漂亮,她妈妈看着只有三十多岁也很正常。”杨瑞说道。
穆赫迪放到穆子理床上睡下,穆子理娘和马秀走过来,穆子理站在一旁对马秀介绍了穆双吉的爸爸妈妈和弟弟,杨瑞上前两步,来到马秀面前,拿眼仔细端详,看她年龄虽小,却自然流露出高雅的气质,神态娴静端庄,心态平和,虽初为人母,浑身散发着母性的温柔,落落大方,仪态万方,不由暗自赞叹,这地竟有这般美人。
穆陈成也是盯着马秀看,发呆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难不成这小孩被她的美貌勾了魂?
“阿秀真漂亮,怎么看都象是中原人,穆子好福气!陈成,来见过你大嫂。”杨瑞很快恢复常态,说道。
“陈成,叫大嫂。”陈明驰轻拍着穆陈成的背,提醒道。
“大嫂真漂亮!跟哥在中原看到的那个漂亮阿姨一个样。”穆陈成依然木呆呆的看着马秀,就如穆双吉在中原老家十字路口看到街对面的兰姐一个样。
“都进屋吃饭,莫尽在这里站着。双吉,给你郑益哥打电话,叫他上来吃饭。”穆子理娘催促各人进饭厅。
“双吉,不用管他,把酒提出来。”蒋老师虽如此说,穆双吉还是给蒋郑益打了电话。不消蒋老师说,酒已经摆在饭桌上。
“郑益哥去圣湖了,他说很快就回来,会给我们带来大大的惊喜。”
“双吉,你莫信他,他能有啥惊喜,还大大的!尽给人带来烦恼。你快过来吃饭,吃过了去相馆把你爸拍的相片取回来我们看看。”穆双吉打电话时,蒋老师已经倒上酒,和陈明驰碰杯喝起来,穆子理反成了作陪之人。
差不多在老爷子离开饭桌的同时,穆双吉也收起了自己的碗筷。“秀姐,我这就上街去拿相片回来,你看过就晓得是咋回事了。”
“哥,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等等我。”穆陈成见穆双吉就要走,急了,端起碗摁在嘴上,一双筷子快速往嘴里扒拉,两只眼睛看着穆双吉,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溜了。
取了相片出来,穆陈成走在头里,离开天泉路沿小道上行,脚下传来一阵大地的颤动,爬上大道,就见一辆运煤货车过桥转向而来,到与穆家厢房平行的位置处开始加速,煤在货车额外加了一层挡板的货厢上方垒出一个溜尖,一阵阵引擎低沉的轰鸣声,让人觉得是它不堪重负发出的抗议。煤车越来越靠近,大地的震动也越来越强烈。兄弟俩停在大道边,看着这辆运煤的车驶过来,惊奇于它装载了超出限载吨位数倍于己的重量仍能平稳的行驶在大道上,尽管显得行进艰难。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高高在上的驾驶室前排挤了四个人,另有一个脑袋从后排卧铺位探出来望向穆家大院。司机是一个肥硕的中年人,看着穆双吉笑着点了一下头,按了一声喇叭表示问候。穆双吉认出他是每隔半个月都会来要求整脊推拿的煤车司机之一,也对他点了一下头以示回应。他们从木里运煤到火车站,每天一趟,晚上他们通常住宿在网吧旁的旅馆,收车早的时候也常到网吧上网消遣。
煤车从俩兄弟身边隆隆而过,大梁吱吱嘎嘎地作响,两侧的加厚钢板被压得变了形,反向弯曲着,颤巍巍的在眼前移动。这时,雪卢昂然一声嘶叫,声音透过院墙传出来,穆陈成扭头看着穆双吉,眼里满是神往,说道:“哥,我也要在草原上骑马,你教我,可以不?”
“行。”煤车排出的让人呼吸困难的乌黑色尾气飘散在空中,穆双吉长呼出一口气,当然行,只要穆陈成够胆,爸爸妈妈同意,为什么不可以呢,马六戈五岁多就独自骑马在草原上驰骋了。
煤车去得远了,俩兄弟才穿过大道往家里走,都坐在亭子里,看穆子理在马秀的帮助下喂穆赫迪吃饭。蒋老师也没喝酒了,他说要留点空隙晚上陪章老师,看到穆双吉手里提着相片袋和穆陈成走进院子,就招呼起来:“双吉,快过来,让我们看看你爸照的相片。”穆双吉走进亭子,将相片袋交给蒋老师蒋老师取出相片,面上就是兰姐的相片。“照这么多相片!阿秀,真的很像你,只是有点模糊,陈老弟的技术有点差哦。”蒋老师一边翻看相片一边感叹,顺手递了几张兰姐的相片给老爷子,“老穆,世上竟有这样相似的人!我相信她和阿秀有很大关系。”
“当时刚买好相机,匆忙间没有调好焦距,又是逆光,才出现了虚影,这张比较清楚。”陈明驰凑上前解释道,挑了一张最清晰的,转身递给马秀,是兰姐的正面特写。
这不是活脱脱的脸型大了一号的自己吗,马秀看着相片中的人,眼里泛起了泪花。“她到我们家里去过,我认得她的眼睛。”
“她去过翡翠坪?啥时候的事”老爷子很是吃惊,问马秀。
“有好几天了,两个人说是到神山旅游,来我们家讨水喝,都戴着大口罩,遮住了脸,只露出眼睛,看不到样貌。年轻那个是省城口音,大概二十多岁,另外一个三四十岁的样子,她和赫迪玩的时候听到她说话,是中原口音。绿玉戴在赫迪身上,她取出来把玩了好一阵,她们走的时候,我见她流泪了,就是这双眼睛,变不了的。”说到她流泪了时,马秀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就是妈妈,确定无疑,可是她为啥只是来看自己和赫迪,却不相认呢,当时虽然觉得两人有点奇怪,也只当是路人罢了。
“不知她出国要多久才回来?她回来了我的同学会打电话过来,到时候就能证实是怎么回事了。”陈明驰说道。
法国巴黎,戴高乐机场。
从起降大厅出来,经过商务中心、报刊杂志店、免税店、餐厅、外币兑换处和自动提款机,兰姐拉着行李箱,随人潮走出高大钢架玻璃结构笼罩下的明亮的机场通道。来到通道出口处,兰姐放缓了脚步,两眼瞄向绝大多数是黄皮肤东方面孔的接机人群,他(她)们所举的牌子中没有一个与她有关的!飞机上与她同座的叫李君的女孩看到了前来接她的人,是她在巴黎留学的表妹,表姊妹就在人丛中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兰姐在这一群或高兴、或表情严肃、或四处张望的人群前停下,确认了没有接她的标牌,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妈妈也许是在机场外面等,兰姐这样想着。站在街道边上,兰姐的目光穿过四散离去的人流,依然没有发现她妈妈或者其他来接她的人的身影。此刻,她象失行的孤雁,二十多年来,她内心深处何尝不是这种感觉!常常有这样的时候,她象等待春天降临的蒲公英,在徘徊与流连间却步,又总是在迷惘中退却,儿时在父母翼下快乐成长的经历早已被她锁进了幸福记忆的时空胶囊里!坐在飞机上时她就在想该如何面对在她最需要亲情眷顾的时候不管不顾弃她而去的父母,一个念头刹那间闪过她的脑际,我是不是不该到巴黎来?语言不通,又不识路径,听着机场环形建筑内传来的飞机起降的轰鸣声,她踌躇起来,生出了即刻返程的想法。
同机到达的乘客大多在接机者的引领下坐车或坐连接到机场内的地铁纷纷离开了,陆续有车载着搭乘飞机离开巴黎的人来到,旋即又驶离机场。一个高大英俊的法国男人走到她身旁,嘴角处浮出善意的浅笑,对她说了句什么。兰姐猜想他是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之类的吧,可是她听不懂法语,在县城这许多年,她连英语都快忘了,只好对他抱以歉意的微笑。
“兰姐,你爸爸妈妈还没有来接你啊?”李君和她表妹来到兰姐身边。
见这位东方美人的同伴到来,法国人扬了扬手,走开了。这就是法国人的浪漫?
“这是我表妹阮明杰,她在巴黎第一大学留学。这是兰姐,飞机上认识的,她到巴黎来见她爸爸妈妈,。”李君把她表妹和兰姐互相作了介绍。“听说戴高乐机场有两个,还有个奥利机场,你爸妈是不是到那边接你去了?”
“不会搞错的,国航的航班都降落在这个机场。”阮明杰说道,“兰姐知道你爸爸妈妈住的地址吗,我叫车送你?”
“电话和地址我存在手机里的,手机没电了,我这是国产手机,在这儿恐怕很难找到匹配的充电器,我的充电器忘带了。”兰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缓,说道:“你们先回去吧,坐这么老远一趟飞机,李君也疲倦了,不用在这儿陪我,我再等等就行。”兰姐知道她俩是见自己一个人在异国显出无助才过来陪她的,心底就生出感激来。
“我住在十三街区,坐地铁很快就到了。兰姐先到我那儿去吧,休息一下,把你手机充好电,再联系你爸爸妈妈。”阮明杰说道。
已是黄昏时分,机场外的路灯陆续亮起来。在里外快速移动的身影中,站在机场外的三人与这片空间显得是那么的不协调!同样身着长裙的李君和兰姐在法兰西清凉的微风中感到一阵阵不能自控的冷意。
又一航班到达,又是一阵人潮涌动。
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在大门外响起。“郑益哥来了!”穆双吉说了一句,走出亭子,快步向大门走去,迎接蒋郑益,他期待着蒋郑益带来的好消息。车停在大门外,蒋郑益和一个女孩下了车,穆双吉一双眼睛只盯着那女孩。只见她随意往那一站,一双眼神采奕奕,直往穆家院子里瞧,嘴唇自然红润,颜色漂亮。一头黑发垂两缕于双肩,一缕飘在后背。一见即知是个性格顽强而有主见,有远见,豁达大度,精明干炼之人。穆双吉猜想应该是郑益哥的女朋友吧,可没见过。
“双吉,这位是陈二妹,你叫二姐就是。”蒋郑益给穆双吉介绍了随他一起来的女孩,是经营“秀音乐吧”的陈二姐。
“陈二姐好!里面请。”穆双吉做个请的姿势,三人走进大门。
“经常能见到小穆医生,穆家的人这一带谁不认识呢?”陈二姐说道,脸上带着笑。
“穆老爷子好!蒋老师好!叔叔阿姨好!阿秀好!”陈二姐站在亭子外挨个问候坐在亭子里的人,眼光落到马秀身上时,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格外亲切了。
“是你!”马秀听陈二姐说一口省城话,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认出她来了,她就是到家里去讨水喝的俩人中的一个。
“赫迪。”陈二姐招呼偎依在马秀怀里的穆赫迪,穆赫迪看着她,歪着头,不作反应。
穆双吉进厨房泡茶,穆子理娘正洗碗,给他伯娘说郑益哥来了,还带着一个女孩,象来认门的样子。穆子理娘就笑,加速洗碗,和穆双吉一起来到亭子,只听着陈二姐正说话。
“听蒋大队说要问兰姐的事,觉得还是当面向穆老爷子禀报为好。唐突前来,打扰您们了!”陈二姐说话很得体。
“也没啥事,却劳你驾专门来一趟。”老爷子手里拿着几张相片,递给进入亭子的陈二妹,说道:“前几天双吉和他爸去中原,见到一人很像阿秀,寻思或许是阿秀的亲生妈妈,后来打听到她在中原开了一家音乐吧,和县城里开的音乐吧一个样,你帮忙看看认不认识她。”
“我也见到了的。”穆陈成听老爷子没提他,赶紧申明,被杨瑞一把拉过去,低声斥了他一句:“大伯说话的时候不能插嘴。”穆陈成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却不敢表示不满。
“认识,兰姐就是阿秀的妈妈,几天前我陪兰姐去看过阿秀和赫迪,每年兰姐都会过来这边,至少要住上半个月,今年刚到就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她爸妈和她断绝关系有二十多年,一直在国外生活,老了,想通了,觉得当年不该对兰姐那般绝情,要兰姐带上家人去国外和他们在一起。”陈二姐坐在老爷子对面娓娓道来。
“双吉在中原见到的那个兰姐真是阿秀妈妈?她在县城里开个啥‘秀音乐吧’也是为了方便见着阿秀?既是如此,当初为何又狠心把孩子丢在圣湖边上?这么多年也不相认?”蒋老师插口就是一串责问,说话咄咄逼人,直把个陈二姐当作兰姐,先要作个审判才对得住阿秀似的。
穆双吉端上茶杯递给蒋郑益和陈二姐,着急要听陈二姐讲兰姐的事,心里却又暗暗发笑,这是老公公给准儿媳一个下马威,且看陈二姐怎生应付,转眼看去,他哥也似笑非笑的瞅着蒋郑益,哥和我是一般心思!又要听陈二姐讲兰姐的事,又能看一出意料之外的戏码。再看秀姐,一只手揽住穆赫迪,一只手里还捏着她妈妈的相片,,又是珠泪欲滴!
“兰姐对人很好的,她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我认识她二十年了,她就没变过。兰姐的事,她自己不说,我们也不好问,我所了解的都是听赵敏姐和海燕姐说的。”陈二姐说话不卑不亢,对蒋老师说出这几句话后,看一眼马秀,复又面向老爷子,继续说道:“赵敏姐是兰姐上大学时最要好的同学,和我家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海燕姐帮兰姐管理她在中原的音乐吧,就象我帮兰姐在这里管理一样。兰姐在中原住的时间长,海燕姐对她的事比较清楚。”
“哦,是这样,那个赵敏姐家住哪儿呢?”穆子理问道,问赵敏的家和问陈二姐的家是一样的,晓得了赵敏家的所在不就晓得陈二姐家在哪儿了?
“在省城,和大姐家只隔着一条街,她们都认识大姐。”蒋郑益抢着回答穆子理的问题。
“倒没听大姐说起过。郑益,你去过她家?这般清楚。”穆子理问蒋郑益。
“有次大姐回来,邀你和双吉去音乐吧坐,你们自己不去,怪得着谁?”蒋郑益说道。
蒋老师却不言语,端起茶杯也不喝茶水,只嗅茶香。老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穆子理立即噤声,再不敢胡乱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