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古镇,褐色的房顶,斑白的墙体,蛛丝缠绕,宛如一件陈年古董散发着神秘。整座古镇,没有一个人,古柏森森,寒鸦阵阵,鹧鸪啾啾,只剩下几座破败的房舍在苦苦挣扎,仿佛也逃不掉将要被那漫天杂草林木所吞没的结局。
“哒——哒——”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远远望去,只见一袭青衫,打马走来。老树上眷恋缱绻的枣花十分孱弱,经不起马蹄声的这一惊一吓,随风簌簌而落。
一人,一马,就那样在官道上时慢时快地走着,打破了沿途的沉默。
只见马上那人棱角分明,面如刀裁,目如寒星,短而凌乱的胡茬,略显几分疲惫。那坚毅的线条,勾划出几许沧桑,焦急的眼神,飘向着古镇方向。左手似紧非紧地握着缰绳,右手提着一坛已开封的古色酒坛,背负一把平淡无奇的剑鞘。
官道边,老槐树下,有一座风吹欲倾的茅屋。屋外,一根两丈高的高竿上,飘着一个斗大的“酒”字。
屋内,有三张桌子,配有长长的木凳。其中,两张桌子上,尘土厚厚的一层,筷子筒上蛛网静缠。然而,有一张桌子,干净的出奇,桌上有一大碗生米饭,插着一双黑色筷子,而米饭中央是一坨醒目的血色饭团。在这死一般的安静里,还有一个二十出头面净无须的少年,趴在柜台上睡觉,不闻不问,不声不响形同朽木。
一镇,一店,孤独,破败,在这风旗猎猎中显得格外的凄凉,却又给流浪天涯的羁客一丝难得的温暖。天气灰蒙蒙的,让人无法搞清楚老天爷的想法,纵然是无边的旷野,也弥漫着一股让人感到窒息的沉闷。
人未走近,酒香先来。正在小憩的店家少年,蓦然抬起头来,鼻翼翕动,细细一嗅:嗯,果然是上好的陈年竹叶青!
“咦?怎么有股煞气?”淡淡的酒气中,夹杂着一股若隐若无的煞气,逃不过少年明察秋毫的鼻子。
少年面带懊色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青衣剑客背后的那把古老的剑——紫色的剑穗流苏,在风中时不时俏皮儿地跃动着,古老破旧的剑鞘里,仿佛有一个小怪兽按捺不住想要跃出。这,正是散发出那股煞气的来源,此人,不凡。
“可惜了,一坛好酒,糟蹋了~”嘟囔一句后,少年又若无其事地伏桌而睡。对他来说,酒这东西,一旦沾染了其他东西,就不再是酒。
正值少年刚刚进入梦乡,“咚!咚!咚!”——恼人的敲门声打破了店里的沉寂。只见那青衣剑客推门而入,冷风灌入,一股具有浓厚“历史气息”的霉味扑鼻而来。青衣剑客眉头微皱,这呛人的气味实在难闻,可是想想一路走来,貌似荒野百里,只有这一家店。念此,停顿了一下的双脚又无奈地迈了进去。
被扰了清梦的店家少年,面含愠色,抬起头来,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跃入眼帘的,是一张俊俏而深沉的脸,年纪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剑眉耸立,鼻正口方,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目若深潭,一股沧桑荒凉的气息,从那双空洞的眼神里溢了出来,散发到整个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打尖?还是住店?”只见少年没好气地问了一声,然后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左手顺了一本古卷,慵懒地向后一靠,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瘫在太师椅里。
“请问,这里离青元郡邵家庄还有多远?”
“嗯?这里没有邵家庄。”少年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青年剑客,一字一句地说出:“这里只有离魂庄,早在十六年前就没有一个人了。”
那青年眉毛微微一皱,陷入了深思,“一路上,我听人说青元郡变成了鬼郡,这是怎么回事?”
对此,少年嘴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带有一丝玩味地对他轻轻哂笑一番,然后笑着说:“嗯?是吗?那阁下可要小心了,尤其是晚上,没事最好不要去那儿。”
说完之后,少年余光瞥了一眼店外,只见夕阳西斜,暮色降临,逗留的一抹霞光正在流连忘返,估计再有一个时辰,这一天就要划上句号了。少年顿了顿,然后有意无意,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今日天色已晚,阁下最好是留宿一晚。”
“嗯?”闻此,青衣剑客抬起头来,眉毛微皱,漫不经心地地哼了一声,然后问了一句,“有什么吃的吗?”
少年打量眼前这人,眸似寒潭,波澜不起,对自己好心的提醒置若罔闻。少年兀自暗叹一声,然后淡淡地应了一句:“本店只有牛肉和杏花村。”说完,埋头于手中的黄色古卷中,不再管他。
“一壶酒,两斤牛肉。”说完,他转身走向那个有着白米饭的桌子旁。此时,桌上,那碗白米饭上插的那双黑色筷子,啪的一声跌落在桌上。桌子底下,那只长凳也在青衣剑客的眼皮底下,悄然移开,未曾被他发现。青衣剑客径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正欲坐下,耳边却传来了少年冷冷的声音。
“哼!你吓坏我的客人了。那张桌子不是你的,请移位。”
青衣剑客,眉毛一挑,看了看眼前这张桌子上古怪的东西,心里顿时迟疑稍许,那坨红色饭团,他一眼就认出是鸡血。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人血都不稀奇,鸡血又有何惧?对此,他倒也没说什么,直接转身走向另一张沾满灰尘的桌旁,拿起抹布擦拭起来……
既然客人饭菜都点了,少年也不好意思再拖沓下去,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起身去后面的厨房准备去了。
一刻后,一壶酒,外加一碟牛肉送到。
酒肉饭菜之后,他款款起身,“店家,结账!”说完,留下碎银几许,然后推开门径直走出去,一股冷风伺机而入。
此时,少年脑袋一偏,伸出左手,悄无声息地屈指结印,朝他的后背送了出去。做完这些后,少年又转过头来继续打起盹来,仿佛没有人来过一般。
就在那位青衣剑客走了不久之后,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幽焰跳跃,烛花迸射,魅影幢幢。店里,唯一的一点烛火,也在努力地挣扎着,和店里周围的黑暗苦苦争斗着。柜台上的少年,仿佛永远也睡不够似的,依旧保持那个姿势与周公详谈。
“噔——”
忽然,远方一曲商音,愀然黯殇,在这绵绵细雨夜里,倾泻着一股诡异的凄然。窗外漆黑一片,宛如一个狰狞的怪兽,吞没了这一片天地,而这丝丝魔幻般的琴声,却仿佛是地狱的勾魂使者,在这漫漫雨夜里沁人心魂。而熟睡的少年,对此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噔——噔——噔……”琴声愈演愈烈,商音凄婉绝唱,那急促的旋律,硬生生撕破了雨夜的宁静。
远方有琴,愀然空灵。琴声虽美,但贸然闯入店中,却也扰梦,更何况此琴声非同凡响。
闻此琴声,并不陌生,少年心里颇为不爽,眉结八字,目蕴怒色,伸出左手掐指一算,蓦然发现,今天刚好是丁酉年乙巳月辛丑日子时!少年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左手握紧成拳,一跃而起,心里大呼,自己竟然忘了今天是阴年阴月阴时阴刻,这该死的摄人魂魄之音又出来作祟,着实是一件让人头疼不已的事。
吱嘎——破旧的木门,不情愿地让开。少年顺手抄起一把雨伞,长袖一拂,蓦然消失在这墨色般的夜晚。
远方,一股剑气,一股煞气交织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萧萧声起,如金戈相交。那阴森森的夜风,直刮得人脸生疼生疼。
舍外,寒鸦数声,哀怨凄婉,暮霭弥散,山风呼啸,浊浪排空。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