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这难听的话她都能平静地听下来,可今天胸腔里却莫名有股火气在翻腾。她不知道这个何晓梦是快人快语天真无邪,还是故事找茬有意这么说。即便是刚认识的人在交谈时都会给彼此留几分颜面,更何况她是鹤翔的女朋友,她竟然没有一丝顾忌,鹤翔也没有阻拦。
“我都是带出国团,国家补贴多。我不会逼着游客购物的。”
“那要是没补贴,你也会逼游客喽?”
“晓梦你想多了...”鹤翔终于开口了。
“我不会的。”赵思乐打断他,“别的导游我管不了,但我问心无愧。”
何晓梦看了看鹤翔的脸色,调皮地吐吐舌头:“赵姐姐你别生气呀,我直来直往惯了,刚一时嘴快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不等赵思乐回答,她便转身看向鹤翔,“师兄,昨天老板问起你怎么没去工作室,那个项目月底要参赛了可别耽搁了。”
“不会吧。我就这两天没去就被老板逮住了。”鹤翔状似无语,但眼里分明有笑意。
“所以老板才神勇嘛,专门挑你不去的时候抓人。谁让师兄你是工作室顶梁柱,你不去我们都开不了工。”
“瞎说,别再给我拉仇恨了;上回惹得麻烦还不够吗。”说是责备,语气却满是笑意。
何晓梦一脸犯错后不好意思的笑,“我要赶紧去工作室了,去晚又要被二师兄骂,师兄再见。”
百雀鸟终于飞过长廊,飞入树丛中。赵思乐吐了一口气坐回木凳上,“现在的小姑娘都好活泼。”
“说得你多老似得,她也就比我们小两岁。晓梦很聪明,上回...”
“我买了下午回杭州的机票。”她看向湖面,打断了他的话。
方鹤翔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忙笑道:“你别生气,晓梦心直口快,但没有坏心思。”
他居然会为她解释。赵思乐觉得自己就是漂在湖面上的枯叶,浑身无力:何晓梦在质疑她人格时,他都没为她解释半句。她不过是打断了他说何晓梦如何聪明而已,孰轻孰重?
“我没有生气,骂导游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临近五一,旅行社要忙宣传,我得快些回去。”
见她如此,方鹤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道:“几点的飞机?”
她看了看手机,“六点半的,差不多该走了。”
“那么赶!那你怎么不早说,走我送你去机场。”方鹤翔起身,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走到了凉亭另一端,背对着她。听不清他说什么,只依稀听到些语气词“啊”“唉”“你呀”之类的。大概说了有五分钟,才挂断电话,走到她跟前,十分为难的样子。
赵思乐已经猜到了结果,却还是问道:“怎么了?”
“老板忽然回工作室了,让我马上回去弄项目,今晚要加班。唉烦死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
“没事。”她忽然笑了,“我自己可以的。”
“真的吗?”他面露愧疚,“这次也没能带你去哪玩,要不你过两天再走?”
赵思乐摇头,“没关系。那你快去忙吧,我记得路。”
“我送你去校门口,那有地铁。”
离开市区时,天空飘起了毛毛雨,铅灰色的乌云低沉地吓人。郊外的霓虹不如市区密集,东一落西一沓的却在阴暗的天空里显得格外耀眼。赵思乐把头抵在厚厚玻璃窗上,看着玻璃上的密集的雨丝汇聚成豆大的雨滴,再迅速滑到底部,脑子跟被掏空似得,空虚又混沌。忽然脚踝处传来一阵断裂般的剧痛。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邻座大叔把腿往外移了移。
她想说没关系,却发现根本没法控制喉咙,于是她咬着嘴唇摇头,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小姑娘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跟男朋友吵架了还是离家出走?”大叔好心关怀,“天快黑了,小姑娘独自在外危险。别使性子,有啥事回家再说,真出了事担心的还是自家人。”
“...谢..谢...”硬是稳住喉头,不让自己发出哭腔,可一转头,眼泪就如窗上的水珠唰唰直落。
连陌生人都知道的危险跟关怀,她的男朋友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其实她根本没有买机票,她只是随口一说看鹤翔会不会留她。他没有挽留,她甚至没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不舍。他们之间到底还有感情吗?她不知道,只觉得好疲惫好想睡,等睡醒了就去带团让自己忙起来。
回到杭州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赵思乐站在灯火璀璨的街头,内心十分凄凉——自己跛脚就算了,还扶了某陌生妹子一路。事情是这样的:在北京上飞机时她情绪十分低沉,二万五高空也提不劲儿。正要睡觉,一只冰冷的手“啪”地一声搭了过来,吓得她差点失声尖叫出来——那是什么电影来着,飞机上的乘客都成了骷髅了——被人欺负就够了,居然还被鬼欺负!
“姐姐,我我……”含糊不清的话。小妹妹赶紧捂住嘴,腮帮鼓地圆圆的。
晕机啊!赵思乐一个清醒,赶紧翻出清洁袋,撕开替妹子接住。
“哇…哇…”夸张地呕吐声响彻方圆一米。
按理说她见惯听惯了各种花式吐法早就产生抗体了,可今天却莫名地被这小妹感染了。空气中有股闷人的气味,熏得她也有些作呕。赵思乐迅速把头歪一边,心中努力高唱国歌。
有空姐上来问需要帮助吗,小妹迅速跟着空姐去了卫生间。赵思乐赶紧在人中跟太阳穴上抹风油精,努力让胃保持冷静,不要冲动。
“姐姐谢谢你。”小妹妹回来了,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经济舱拥挤的气场果然跟我高冷气质不搭。”
还有心思开玩笑呢,赵思乐忍不住笑了。想到自己的妹妹赵思言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就忍不住对这乐天派小妹多了几分好感。漫漫机旅,闲来无事侃个山,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小妹讲她在听,却也让她原本灰色的心情亮了几分,而且深入地听才发现,这小妹跟她还有几分同病相怜——深受异地恋之苦。
“总之我觉得他变心了,虽然他不承认,但我看的出来他是有些喜欢他们班那个女同学。哼,我隔这么远,他迟早会变心的。”
看着小妹又气恼又不甘的模样,赵思乐讪讪地不知如何作答。这情形与她何其相似,那个何晓梦看着鹤翔时,她整个脸庞都在发光;当听到她是鹤翔女朋友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快以及之后状似天真的咄咄逼人。她的心事,赵思乐多少都猜到了几分;鹤翔天天同她在一起,难道会不知道?不可能,鹤翔一向注重细节,他一定知道的。
“姐姐,姐姐。”小妹摇摇她手腕,“怎么啦?是不是我太吵了?”
“没有没有。”赵思乐连忙解释,犹豫片刻才缓缓说道,“是…你的情况跟我的太像了。”
禁不起小妹撒娇卖萌外加求饶的攻击方式,赵思乐尽量简单清晰地跟小妹讲了她跟鹤翔的事。谁知小妹听后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惹得空姐再次到来检查她的安全带,提醒她注意安全。
“他怎么能撒谎!不掩饰,才是有尊严和足够爱,爱一个人就该接受包容他的全部。况且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遮遮掩掩的。”
“淡定淡定。”赵思乐扶额,这小妹看着温柔,内里怎么比她还暴躁,“我已经不生气了。一个朋友说,自己生活地开心充实最重要,学历越高越不可爱。”
小妹噗呲一声笑,“你这朋友真阿Q,阿Q好阿Q好。”
就这样原本无聊没趣的飞行变得趣味横生,小妹的精神状态也十分饱满。谁知飞机降落时她又吐了,吐地天旋地转,下了飞机还继续,巴掌小脸吐得惨白惨白的。好歹叫了她一路的姐姐,这种时候丢下她太不人道了,于是坡脚赵思乐扶着呕吐小妹一跛一跛离开机场,回到市区。
“小妹,你家在哪。我给你叫车。”赵思乐掏出手机。
小妹连忙说不用,边说边拉开书包拉链。谁知把书包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手机,小妹顿时慌了,爽朗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姐姐..我的手机钱包钥匙都不见了。”
“不是吧,再找找。”两人合力又把她的书包仔细翻了个遍,却连个钱包影子都没有。
“肯定是地铁上被扒了。”小妹垂头,一滴泪啪嗒掉了下来。
自己就衰了,还有比她更霉的。赵思乐看看天色,“要不你今晚住我家,或者我给你开个房间。”
“真的吗?”一双汪汪的大眼泪惹得赵思乐都心生怜爱,“姐姐,我不要住宾馆。在北京都住烦了,我想去姐姐家住,可以吗?”
自已提议的,当然不能不可以啦,更何况她们如此有缘,简直就是衰神二人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