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帮的身子软绵绵的倒下去,恍恍惚惚中,她似乎看见那白影捡起她手里的另一只鞋,一跳一跳的离她而去。
白菜帮其实真名叫白彩芳,由于她长的白,身子又比较瘦弱,加之脸上好像没了血色,所以大家都叫她白菜帮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了,懂事二大爷见她缓过气来,忙问:“就这几步路,你咋还晕倒路上了?”
白菜帮带着哭腔,说:“我......我看见三冬子了……呜呜呜......"
二大爷一声惊呼:"啊!你说啥?俺小三不是寻死了快都百天了么?你一定是看花眼了!”
白菜帮哭泣着说:“他说......他没鞋穿,给俺要鞋......呜呜呜,可吓死俺哩。”
二大爷心里咯噔一下,陷入了沉思:三冬子是是他家的三儿子,前一阵子得了尿毒症,由于医院实在医治不了,加上家里也是倾家荡产债台高筑,三冬子万念俱灰,把心一横,撇下妻子儿女跳进胡同南面的大坑淹死了,他跳坑的时候确实没穿鞋,按老规矩说,不过三十的人死了入殡是万万不可以穿鞋的,就怕他们的游魂夜里出来四处吓唬人,可是,越怕啥就越来啥,他竟然......唉!
懂事二大爷开始内疚起来,脸上抽搐着滑过两行老泪,他伸出手抹了一下,对胡老二他爹说:“老黑弟,我得赶紧回家看看去,得想法子回家打发一下俺家老三了。”
胡老黑点点头,赶紧把他打发走,回头他把所有的门都关得紧紧的,把所有的电灯也都拉开,他手里拿着把镰刀,坐在堂屋里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而他的儿子胡老二似乎也清醒了许多,滋溜一下子坐到媳妇的跟前,眼睛睁得跟灯泡一样,硬是强撑着坐了一夜。
天终于亮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拖着唱腔吆喝起来:“称……豆腐……喽!老王的结实豆腐谁要……”随着几声抑扬顿挫有力的叫卖声,胡同卖豆腐的老王头推着他的老古董胶皮轱辘独轮车,开始出门做买卖了。老王头已经七十多了,做得一手好豆腐,无论春夏秋冬,他总是比家里的公鸡起的还早,因为他的豆腐好吃又便宜,每天不等他的小推车走过三条胡同,乡亲们就几乎把他的豆腐都买光了。
“称…豆……腐……喽!”老王头扯开喉咙又喊了一声,然后掏出帆布包里的l老木梆子哐哐哐地敲起来,那意思是催促懒睡的人快起来。据说,老王头的梆子声比胡同里打鸣的公鸡都灵,长期以来人们对他的梆子声形成了严重依赖,甚至于有一次连续下了三天大雨老王头没法出门买豆腐,自然而然的整个胡同也三天没听到他的梆子声,于是乎胡同的人们也整整睡了三天觉,直到全部饿醒......
果然,胡同口第一个被梆子声唤醒的老肥嫂睡眼惺忪地朝老王头走来了,她手里拿个大海碗,远远地就朝老王头喊:“来二斤豆腐,只要豆腐角!”老王头一边答应着:“好勒!”一边麻利地切下一块靠角边的豆腐,称也没称就托在手里高喊:“二斤,高高滴!”老肥嫂半信半疑地把豆腐放进海碗里,嘟囔道:“给够了没?”老王头打着哈哈:“你放心吧他婶子,只多不少,缺一补十!”老肥嫂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钱递给他说:“差你一毛,下次补齐。”
这时,胡同第二家的老能人也出来了,老能人姓袁,名秀云,因为她的针线活做的特别巧妙,大家都喊她老能人。老能人一边招呼着老王头称豆腐,一边朝老肥嫂摆手:“哎哎!昨晚的事听说了没?胡老二他妹妹让人给咋啦?”老肥嫂把嘴巴子凑到老能人耳朵根前,叽咕道:“听说那妮子让说书的梁山人给拐跑啦!”
“哦……是这样啊!”老能人显得并没有感到太大的吃惊,两人手里端着刚买的豆腐就站着啦开了,老王头似乎对她们的话题并不感什么兴趣,推着豆腐车子高声吆喝着离开了。
到吃晌午饭的时候,胡同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胡老二的妹妹被拐走的事了,大家三五成群凑到一块边吃饭边嘁嘁喳喳议论着,似乎这消息应该上中央电视台晚七点的新闻联播了。
胡老二的妹妹叫樱花,才十八岁,是我们胡同公认的大美女,细高挑的个子,杨柳腰,皮肤和樱花一样雪白,嘴巴和樱桃一样小巧,特别是她的两个小酒窝窝,一说话就甜甜地荡漾开来,用胡同最有学问的老夫子的话来说叫那啥: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所以,樱花几乎成了整个胡同的标志性风景,这一点是胡老二全家最引以为荣的话题了,胡老二他爹胡老黑曾经得意地对樱花说:“俺闺女将来起码得嫁个正式工。”然而,不争气的她最终竟然跟一个又丑又矮的穷光蛋跑了!唉唉……每想起这件丑事,胡老黑就气得牙根子疼!
傍晚,男人们几乎都守着电视看新闻联播,当然,樱花的事儿也还不至于上中央台演播,更何况关于樱花的新闻也大多是猜来猜去没有根底,于是乎这件事渐渐在男人们的眼里变得平淡无奇,可相反的是胡同女人们的反应就比男人们强烈多了,据胡同消息最灵通的心眼子蛋打探来的话题是这样的……
心眼子蛋真名叫辛艳兰,脸相虽老人其实并不算老,四十露点头,可能是由于农活干得太多的缘故,脸上的皮肤和树皮差不多,可人家好歹是个党员,改嫁过来之前还当过几年妇女主任,村里的大小事经历的比较多,加上她本人善于动心眼重心思,所以她的话在胡同老娘们心中就比较有权威性,尽管大家都背后叫她心眼子蛋。
心眼子蛋坐在一群中老年妇女的中间,呼嗤呼嗤摇着大蒲扇,不急不缓地给大家发布她最新掌握的胡同拐人新闻:“樱花那妮子被前一阵子说书的黑铁蛋拐走啦!大家知道那黑铁蛋不?”
“啊!啊!”人群中发出惊噩的感叹,“怎么可能啊!这真是鲜花插到牛屎堆上了!可惜了那鲜嫩的一颗小白菜让猪给拱啦!”大家为樱花惋惜着,同时恶狠狠咒骂着无耻的外乡说书人。
所谓的说书人来自菏泽地域的梁山县某地(今属济宁),具体情况大家也不很了解,只知道他三十好几了,长得又黑又粗又矮,大家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于是就都称之为:黑铁蛋。黑铁蛋会说书,所以就被胡同的胡老犟懂事二大爷等几个权威人士从镇上请来,让他来给沉闷的胡同解解长久以来的晦气,不外乎就是让他给乡亲们每天傍晚来几段莲花落,大体都是说些杨家将岳飞传之类,那时候农村业余活动比较单调,偶尔来个说书的也都乐得捧捧场,有钱的拿点钱,没钱的拿几斤粮食对付也行,如果谁高兴了就把他留家里吃顿饭。碰巧樱花她爹最喜欢听书,就不免留黑铁蛋多吃了几顿饭,谁料到这畜生竟然做出如此卑鄙肮脏的事来!
心眼子蛋继续向问这问那的老娘们们讲述着樱花如何如何被黑铁蛋拐走,她又是如何亲眼看见他们俩在麦地里一起吃野果子,甚至有一次她竟然看到了黑铁蛋往樱花嘴里喂桑葚子吃!她义正辞严地讲述着可恶的外乡人如何如何的歹毒,末了警告大家千万小心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最后,她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白菜帮中邪的事顺带大肆宣扬了一番,一下子又引爆了几个老娘们的惶恐之心,大家哆哆嗦嗦地想象着,猜测着,最终又都归结于六十年代破四旧时被小意爹他们推倒的两座古庙上来,心眼子蛋咳嗽一声打断大家的议论声说:“此事不可强信更不可不信,说不定真的有神灵在暗中要惩罚这个胡同的人们哩。当然啦,我怎么说也是一名在组织的人,迷信的事还是不乱说为好。”又是一阵埋怨的声音过后,老能人也忧心忡忡地补充一句:“怪不得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原来咱们胡同被推倒的神灵下了咒了,唉!”“是的是的!”老肥嫂也趁机把脑袋挤到老能人跟前,强调说:“我听收破烂的老姜头也这么说过,他说自从咱们胡同两边的古庙被砸了之后,咱们这一带就没少出奇怪事,今年开春又突然死了两个年轻人,而且又是成对的,唉唉,老姜头可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人群又再次进入激愤的骚动中,却突然被一阵若隐若现的歌声和笑声所打断,原来是胡小意骑着大金鹿自行车从她们身边一闪而过,在他的后座上正是何会计家的晶子在咯咯咯地笑着,顿时,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很默契地停了下来,老能人挥挥手说:“嘘.....当心路上说话草里有人,这带头砸庙的人可是小意他爹,万一让这孩子听见了......好啦,明白人不可细讲,我看这天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于是乎,大家在一阵长吁短叹中各自散去了……
夜很深了,胡同尽头的大水坑里几个赖蛤蟆得意地叫着,而树上的知了们似乎也唱歌唱得累了,偶尔传出几声嘶哑的沉闷的声响,月光被厚黑的乌云团团围住,空气一时间显得更加闷湿起来,看样子是快要下雨了吧。
这时,吱呀一声,懂事二大爷家的大门打开了,只见懂事二大爷慢慢从门里探出脑袋来四处望了望,在他身后跟着老伴董氏,董老太哼哼唧唧的哭泣着,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两个人又前后仔细打量了几眼,确信胡同里并没有人看到他们,才缓缓地在夜幕中朝他们儿子的墓地方向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