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木姑娘照例在太和殿和煦的晨光中醒来,看着头顶上方明黄绣流云的锦帐,她眨了眨略有些朦胧的双眼,然后蓦地反应过来她丫的昨天因为吃太多被楚修一路扛着回宫根本就是事实,再想安慰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比噩梦还噩梦的真相。想着她不禁抚了抚额头,哎,为什么想要维护她那所剩无几的矜持就那么困难呢?
顾影自怜的木姑娘在床上为自己越来越远的女神形象忧桑了好久,才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之前与花姐姐所达成的交易貌似完全被她抛在脑后了,想着她几乎是一下跳起来穿鞋往外跑去,却不防在殿门口与迎面而来的楚修撞了个满怀,他一个踉跄但还是在第一时间拉住她因为作用力后仰的小身子,颇有些忍俊不禁:“央儿,我说你这一大早心急火燎地是要去干嘛?”
木姑娘勉强稳住身子,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尔后随意地理了理自己披散了整个肩头的长发,“唔,我突然想起之前答应了花姐姐要帮她种花来着,这两天玩过头差点给忘了,所以打算现在过去看看。”其实木姑娘此时的心里是很虚的,貌似刑大公子说的话在她身上没有起一点作用,她不仅跟楚修来往了,还来往了不只一点点,特么的肌肤相亲敢不敢少一点着墨?不知道刑大公子回来知道了会不会把她吊起来打?木姑娘表示按照他腹黑又狡诈的性子倒是很有可能的。
“花姐姐?你说的莫非是花娘娘?”什么时候他们两个走得这么近了?楚修表示很不能理解。
“就是啦,她说不喜我唤她娘娘,我便自作主张喊了一声姐姐,不过她没什么意见就是了,对了,你问起这个作甚?”其实木姑娘也一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仿佛花无心一直便是这个楚皇宫里一个特殊的存在,至于特殊在哪里,她也是说不清楚的。
看她大眼里浓浓的疑惑,他倒是毫无隐瞒,干脆走到桌边坐下,然后缓缓开口:“花家无心,作为楚宫里最受宠的娘娘,连我母后也无法与其正面对上,但说来奇怪,她入宫十五年,从我自小的记忆里,父皇一直对她百般讨好,说是宠冠六宫也不为过,可是她对父皇却一直是过分冷漠,平时连话也是说不上一句的,在这楚皇宫里,她唯一上心的,便是父皇着人从地下琉璃城挖出的木莲花,所以我很好奇,她怎会与你熟络至此,竟让你帮她种那宝贝的木莲。”
闻言,木姑娘心里也是震惊无比,初时只觉得花姐姐与楚皇之间的氛围不对劲,倒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情况,她故作镇静地理了理自己略显凌乱的裙摆,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口:“大概是花姐姐见我面目不凡,聪明又伶俐,便把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了吧。”顿了一顿,她直接对着楚修摆摆手,“哎呀,我不跟你讲了,再不去无心殿可就晚了。”言罢,也顾不得还端坐在殿里的楚修,疾步向殿外走去,木姑娘想,她得快一些才行,不然花姐姐反悔不告诉她那个秘密了怎么办,那她还如何在阿渊面前扳回一局,此时的她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没有扳回一局的可能,毕竟道行差距何止千万里。
楚修看着她消失在视线里略显匆忙的背影,平和的眸里有暗芒一闪而逝,看来,他也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位传说中的楚宫第一美人了。
循着之前的记忆,木姑娘很快就走到了无心殿前的白玉桥,她繁复的裙摆一路旖旎过水上的风光,行到殿门前的时候脚步微微顿住,然后忽闪忽闪的月牙大眼颇有些心虚地在内院转了一圈,见除了那一院子的木莲枯枝,再无任何一丝关于那连历史都惊艳了的白衣女子的痕迹,她不禁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正待在门槛上坐下歇会,却突有一道冷寂到骨子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天没见你过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此事。”
闻言,她的小身板倏地一僵,然后极缓极缓地转身,讪讪着开口:“额,怎么可能忘记,只是前两天有些忙所以没有过来罢了,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花姐姐这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才是。”说完,意料之中地不见她有任何的反应,木姑娘无限忧桑地在冷场的尴尬里站起身来,正待再开口来挽救一下这莫名尴尬的气氛,花无心却是自她身前缓步走过,那把黑水红花的彼岸花伞自她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秋水般婉转的眸看不大真切,但想来该是比之枝头绽放的初雪还要多一分凉薄。她依然是那一身浅绣仙鹤的白色长裙,却是纤尘不染,似是从九重云霄垂下的云锦,庄重到一丝尘埃也是亵渎。
木姑娘在那一身迫人的孤寂感之中久久地陷入沉默,然花无心却是去而复返,这次,她的声音里明显比刚刚多了一丝难掩的柔和,“你的时间不多,若是在本月十五月圆之夜之前没有达到我的要求,那么,我们的交易就此取消。”说着,她空余的一只手递过一把精致的小锄头并一个水壶,“这两样,乃是我当年用过的,现在暂且借给你。”
木姑娘呆愣着接过她手里的萌感十足的小水壶,还有咳咳,小锄头,正待问问这些是她从哪里得来的,却听她再次开口:“这些,是我难得喜欢的东西,所以,你可要珍惜着些。”说完,不再看木姑娘呆愣着的小脸,径自向内殿走去。
木姑娘再次风中凌乱,却不得不任命地拿起家伙准备干活,随意走到一棵木莲下面蹲下身子,她仔细地用心感受了一下,确定这些木莲真的是死得不能再死之后,终于叹了她今天的第一口气,哎,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就头脑发热答应了这样一个吃力的苦差事,若说真的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秘密,还真的没有说服力,或许,是那一刻她提起木莲时明明要落泪却干涩到让她心里发紧的那种落寞让她无法也无力拒绝吧。
天宫智慧第一风姿无人能挡的木姑娘终于开始了她的小园丁生涯,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基本上都用来给那些干枯的木莲松土浇水了,忙得不亦乐乎,虽然有些辛苦,但木姑娘表示,一切为了事业,累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等到最后一棵木莲松土浇水完毕,她白嫩的额头上早已沁出了不知道多少心碎的汗珠,被她弯起到手肘的袖摆也沾湿了一些,她几乎是用爬的到殿门口的门槛上坐下,然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哎,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做体力活来着,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作用,距离十五月圆也不过十日的时间了,她表示压力空前的大好么,毕竟现在法力尽失就是想用禁法强行改变也是有心无力。
正感慨着时运不济的木姑娘内心忧桑强势升级之时,忽觉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她蓦地抬头,便见花无心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前,她就似是一阵若有若无的风,总是让她猝不及防,莫名地惊出一身冷汗,许是这份沉默太过诡异,她讪讪着开口:“花姐姐,你放心,我一直都有很小心。”话说,是不是长得越漂亮的人脾气越怪,下次出现能不能给她一点反应的空间?
花无心却似是看不见她小脸上的郁闷,红唇亲启,略微低哑的声音里带了一种莫名的蛊惑:“或许,你会做到的,对不对?”
按照木姑娘实在的性子,她本该摇头然后委婉表达自然的生长规律无法逆转她可能也没有办法中活这一院子木莲,可是看着她眸里隐藏在无尽虚无之后的点点期待,她蓦地有些不忍,然后近乎僵直般地点了点头,声音略微发涩:“如果花姐姐你想,我拼死一试为红颜也是可以的。”说完,她蓦地发觉,刚刚说话的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声音。
“这样啊。”她眼里似乎是染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仿若终于要得偿夙愿的欣喜,但因着那一片阴影,木姑娘看不真切。
看不真切的木姑娘心里默默郁闷之时,却不料身前的女子竟也学着她在门槛上坐下,那把彼岸花伞也被她收起来,放在手里轻轻抚着,她那过分白皙的手衬着黑到极致的墨伞,颇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木姑娘看着不觉咽了一下口水,很难想象有人仅用一双手便可惊艳一段时光,她再一低头,看看自己刚才因为松土而不小心沾上泥巴的小手,不禁囧了囧,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到厚重的裙摆之下。
花无心对于她的小动作却似是看不见一般,只自顾自地开口:“传言沙海深处有一种树,身前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腐。你说,若是我的木莲也能如此,是不是就可以多撑过一个春天?”
木姑娘摇摇头,她倒是真没想到她会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呆愣之余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继续沉默下去。
花无心却并不介意,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身边这个姑娘能够给她什么答案,她继而开口,“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我所说的秘密是什么对不对?”
这次木姑娘很快就给了她答案,她明媚的月牙大眼一瞬亮的惊人,几乎是狠狠地点点头:“花姐姐你打算提前告诉我啦?”难道,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唤,所以给了她这样一个惊喜?
“等到木莲花开的那一天,一切都将揭晓。”说完,她起身撑起手上的彼岸花伞,在木姑娘一瞬恢复到苍凉的视线里缓步离开,走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下,红唇亲启:“帝王之剑,止戈止伐,若杀戮过甚,便是亡国凶器。”言罢,她头也不回地向内殿走去,那一院枯败的枝桠,在她旖旎了一地的裙摆之后,都带上了一股经久不散的香气,她蓦地想起那句花开不败香飘百里的传说,想来,定是极美。
这个世间本就没有永远的秘密,藏得再久,也不过是在尘封的时光里愈演愈烈成一道更难以愈合的伤,看不见,便是悄悄溃烂,若一旦暴露,便是看得见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