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西睁眼醒来的时候已在床上,只觉得有人轻轻按压着她的手腕,她手指动了一下。
顺着镶金边的白色袖袍望上去,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玉冠束发,高额直鼻,明眸皓齿,冲她浅笑。
“洛时?”落西起身,按着头。头还有些晕。
男子有几分惊讶:“你认识我?”
“我……”落西仔细回想着,却是想不起来,茫然道,“应该……不认识吧。只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问道。
落西撑着头,想不起来,皱着眉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见过?”落西摸摸头,又道,“你是不是还有个爷爷,很好玩的?”
洛时瞪大了眼睛:“你居然说我爷爷很好玩?”他爷爷对他不知道多凶。
“额,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头痛,记不清。”刚刚,怎么会晕了过去?额,今天没用早膳,低血糖了?不可能,不是喝了红糖水?
“子初,如何?”白叶问道。
这时,落西才注意到白叶正端坐于桌子一旁的八仙椅上,被挽了一半的轻纱床缦挡住了。
洛时道:“这个,姑娘体质有些寒,但,似与常人不同。姑娘之前应该有大病过一场吧?”
落西想了想,点头。
“这个病怕当时已病入膏肓,伤了肺腑,按理说姑娘应该……是活不到如今的。不知被什么药物压制住了。但你体内仍埋着病根,若有一日复发,怕是……有些危险。”
落西耸耸肩,不以为然。洛时又继续道:“而且姑娘曾经中过毒,不止一次,体内几种毒素未清。”
“中毒?”落西有了些疑问,“我前几年一直在外云游,倒是中过几次毒,但都解了的。”落西微微皱眉,回忆起之前的事。
“姑娘可还记得中过什么毒?”
落西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顿时暗淡下去,沉默不语。
“姐姐,我一定会救你的。”
“甘草,不要,不要去,我不会死的。”
“姐姐,你放心,你会没事的。”
“甘草,回来!回来!”
“姑娘。”洛时轻声唤着。
落西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我没事!那个,中毒这个就这样吧,余毒而已。不怕的,死不了。”
“姑娘下次若是想起来可告诉在下,说不定能配出解毒的方子。”洛时见状也不勉强,又道:“姑娘体寒,晚上睡觉时必定手脚冰凉,我开些药方给你调养一下,睡前可泡下足浴,有助于入眠。另外,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别讲了吧。”落西道。
洛时怔在原地,而后摸了摸鼻子。
之前路问君也请名医帮她看过,倒没说过余毒之事。但是她体质虚寒倒是知道的,大夫说她不易受孕。就是不受精的意思了呗。
“有机会可以请我爷爷帮你诊断一下。他医术在我之上。”
“嗯,姜还是老的辣嘛。”落西脱口出口,过后又觉得说错了话。
洛时轻咳了一声:“鱼枫呀,病人已经帮你看过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白叶温和一笑:“弃书说申时在听风轩等我们。”
“正合我心意!今日一定要把你输给弃书的古沉木棋盘赢来。”洛时顿时满面春风。
“你如何赢得了弃书?”白叶淡淡说道。
“弃书上次说过,只要输他十子以内,便可算赢。”
“原来如此。”白叶点头,继而转向落西道,“可是饿了?”
他突然转过来问落西,让落西愣了一下,肚子忽然就咕噜叫了一声,顿觉尴尬,只在那里傻笑。
白叶不在意,道:“我已让人备了午膳,若不介意可与我一同用膳。”
“你这个时辰还未用膳?”洛时道,“人的一日三餐,得按时,不可耽误,方是养生之道。”
落西瘪瘪嘴,又冲白叶点点头。落西正想起身,忽然发现这身衣裳实在周身不便。
白叶道:“同你前来的那位姑娘已经让她回去帮你取衣裳了,想必也该到了。稍后你换好衣裳让人带你来食厅便可。”
“哦哦。”落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怎么感觉有些害羞?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洛时问道。
落西抬头:“我叫叶七,又名落西,你叫我小西就可以了。”
“叶七?叶十七。”洛时看向白叶,朗声笑道,又凑过来,“不知你与鱼枫是何关系?他可从来没……”
话未说完,白叶轻咳几声,道:“子初,日前我新得一套残局棋谱,下午可带去与弃书钻研。”
洛时见状,会意一笑,便与白叶一同离去了。
何欢只给落西带了一套女装过来,是一套蓝白相间的广袖齐胸襦裙,因为发未全干,又帮她将上半部分的秀发轻轻挽了个双平髻,以珠花点缀其中,余下的皆垂散于脑后。
抱月在旁侍候着,落西装扮好令人眼前一亮,但又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于是又帮她在眉间点了一个红色花钿,实是画龙点睛之笔。
洛时临走时拿着棋谱,远远便看见了那一抹惊鸿艳影,落西莲步轻移而来,清新可人,淡雅脱俗。
他莞尔一笑,此女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不差不差。
落西也看到了洛时,但这个人,她为什么会认识呢?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扶琴在前方从容不迫地带着路,一踏入门槛,便看到了端坐在一边的白叶。
白叶眼中略有惊艳,但很快眸子又恢复平日的淡漠。
落西轻轻抿了抿嘴,又忍不住咬了咬指甲。
坐下后,却发现这些菜都是她喜欢的。糖醋排骨,清炒相思,芙蓉红虾,珍珠点豆腐,水性扬花汤,清蒸玉参鸡……
眼前的女子,皎若秋月,眉如远山,额间的花钿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
犹记当初,他轻拿黛笔为她细细画眉,她眸含秋水;他轻轻呵气为她贴上花钿,她眼带娇羞;他手持绿檀为她梳理墨发,她浅笑嫣然……
落西呆呆地看着这些菜,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有什么东西似要挣脱开来,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她看了一眼白叶。白叶正望着她,似有些神游。
听到她的话,白叶微微一笑,拿起玉箸夹了一只粉色的芙蓉虾到她青瓷碗中,仿佛刚刚的神游只是落西看花了眼。
“我觉得……”落西咬咬嘴唇还是说出口,“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这么说。”白叶语气仍是十分温和。
“好像……好像我欠了你很多银子一样。”
白叶闻言微微一笑,嘴角泛起好看的弧度。
落西又道:“真的,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是我欠了你什么……又好像……有一点哀怨……我们之前认识吗?”
白叶轻轻摇头,却没说什么,只是又帮她布菜。而后道:“食不言,寝不语。下午带你去一个地方。”
然后便开始吃食,落西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吃饭极其优雅,细嚼慢咽但又不会吃得慢吞吞的,应当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吧。
见他这样,落西也不敢大嚼大咽,只能细吞慢嚼的。
饭毕,抱月扶琴二人端来面巾杯盆等物,落西漱口后用面巾轻轻擦干唇边水渍。落西看着白叶,这几个动作他却做得优美流畅,如同画中仙一般。如果神仙吃完饭也漱口的话。
落西自叹不如。
他的院子,处于一片竹林中。落西知道,穿过这片竹林,便能看见从前她的院子了。她以前倒不知,原来二人住得如此临近,仅隔着一片竹林,倒颇有几分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的感觉。便问道:“叶十七,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她和他还不是过于相熟,叫他鱼枫总感觉有些不妥。而且,叫鱼枫,她心里总觉得好难过,却是不知为何。叶十七,她叫叶七,她喜欢这个名字。
白叶从容道:“我很小的时候便随长姐来到南国,那时她便送了我这座院子。只是,长大后我回了北国,便少有过来了。”
“你是北国人?”
“嗯,不过长姐已经去世多年,此番来南国也是会下故人。”
落西心思,这叶十七,怕就是北国的十七皇子白叶了。
二人谈话间便出了院子。一出院门口,便是一条平坦大道,两边翠竹潇潇作响,和煦的阳光透过竹叶在地面上落下斑斑剪影。
落西会心一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子青翠挺拔,她也喜欢,怎么没想过自己也种种竹子去去这周身的俗气呢?
门口已有一辆低调的马车在一旁等候,待她上前几步看清楚驾车的人……
落西情不自禁摸了摸手背,还是紫青一片,揉着仍会痛。上次她在醉阳楼还没碰到白叶,便被这人用剑柄击了一下,这人给落西留下疼痛的记忆,她至今仍心有余悸,不敢上前。
那人一眼扫过来,她忙躲在白叶身后,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落西心想,要是让这人知道她今天轻薄了他主子,恐怕架在她脖子上的剑就得见红了。
白叶见状,道:“墨诸,这位是叶七姑娘。”
“是。”他即刻起身向落西抱拳行了一礼,“叶姑娘,上次多有得罪。”声音也是坚毅冷酷的。
“没事,没事。”落西忙摆摆手打着呵呵,人仍是躲在白叶后面。
这墨诸仍是面无表情,随后转身将马车前的卷帘收了起来。
这马车十分普通,看起来只比一般的马车要大一些结实一些,除此之外倒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落西探头一看,只觉得里面看起来要比外面更为宽敞大方,三面铺有长椅,两边各开小窗,角落处还有一张矮矮的木桌,车底铺上了柔软的地垫。
车内装饰以深蓝色为主,简洁大气,简单到连串流苏坠珠都没有。
马车走得十分平稳,但仍少不了有些摇晃。落西入座后倒觉得像是入了摇篮般的柔软舒适。
角落的矮桌上放着一个许愿小僧的汝窑香炉,小沙弥憨态可掬,手中捧着一束香,隐隐约约的白色云烟自香孔中飘荡而出,淡淡的熏香味,似是檀香,闻着很舒适,让她整个人都不由得放松下来,昏昏欲睡。
落西不知不觉中眼皮渐渐合拢,头也慢慢下垂。忽然头点了一下,落西惊醒。刚刚居然不小心睡着了,落西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望了一眼白叶。白叶似没发觉,此时正在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一般。
他坐于后座主位上,而她则坐在他左手边的长椅上,二人距离不远不近。
睡着了吗?落西悄悄靠了过去,阳光透过车窗斜斜照进来,洒在他广袖长袍上。
长得真好看啊,能不能再近一点。她慢慢挪了过去,靠进角落了。还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他,长长的睫毛好像扇子一样垂着,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