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凡的背绷得笔直，冷汗似针一般细密，不敢转头，不敢乱动，石像似的站在原地，眼神拼命向后瞟，大气不敢出。
就在刚刚，他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谁……谁啊？！”
“转过身来，孩子，你又是何人。”
江楼月消失前那番话颇有成效，乔凡的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场景，恨不得装听不见。转身吧，谁知道后面等着他的是什么，不转吧，危险就更不用说了。
“此人，是你的同伴吗？”
正原地哆嗦的乔凡一愣，心想不会是江楼月吧，立即转过了身。
江楼月被十几根树藤绑的严严实实，吊于遮天蔽日的树冠底下，难为他在这样极端的环境里还保持了他那副不得了的从容，乔凡突然感觉自己先前一派担心都喂了狗，看江楼月那样似乎不光不担心，还挺淡定的，甚至还觉得乔凡那跳脚的模样有趣。
“深山老林中，树人绑人是常事，不用这么惊慌。”
在你们这里常见在我们那里不常见啊大佬，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新玩家的接受程度，像你这样开公司很容易倒闭的啊我跟你讲！
“那你就这么吊着？”
“自然不。”江楼月在空中给了乔凡一个“你在开玩笑吗？”的眼神，“树人轻易不活动，隐居多年，但凡活动，必有需求。”
也就是说，不满足树人的需求，江楼月就别想下来了，而且他现在不能使用仙法，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体能优于常人的玄门子弟，只能老老实实在树冠下当一条姿态优美的风干腊肉。
乔凡看江楼月那不紧不慢的样子就着急，问道：“什么要求？”
江楼月摇头：“你去问他。”
乔凡觉得江楼月在逗他：“为什么？！”
“这树人不理我，只愿意跟你说话。”
乔凡心里卧槽了一声，心想自己难道是终于觉醒了什么天赋异禀的异能？但是成为树人领袖这件事情看上去好像不怎么让人开心。
乔凡不能真让江楼月在上面吊着，于是提了提胆子，把视线移回树人身上，一看觉得辣眼睛。
那树人如江楼月所说，年纪果然已经很大了，合抱不止，树皮皲裂，像是老人松弛的过分的皮肤，而他那双大大的、黑洞洞的眼睛就隐藏在纹路之下，他甚至有一张嘴，看上去好似老人掉光了牙齿，一张口就有黑色的丝被拉起来，不是泥巴就是积累了千年的灰尘，乔凡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土味儿和树叶味儿。
鬼就没有这么接地气的，而且知道江楼月没事，乔凡的胆子终于大了些，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树冠一抖，树叶簌簌落下，那树人的视线缓慢的左右游移，逐渐停在了乔凡的身上。
“啊……”
乔凡：……
啊什么啊，啊什么啊，有话好好说！
“自从黑暗降临，我已有多年不曾睁眼开口了，孩子，你有何诉求。”
这树不按套路，乔凡偷偷看了江楼月一眼，江楼月示意让他接着说下去。
“你能把我朋友放下来吗？”乔凡吞了口口水，生怕这老树给自己放回什么不对的东西，往上指了指，“我们先前路过此地，你把他给……卷上去了。”
那老树极其缓慢的“哦豁？”了一声，望上瞅了一眼，丝毫不觉得这是自己有错在先，说道：“孩子，在老朽的族人眼中，要得到一样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你……”
乔凡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担心树妖提出“把你的器官留下一部分”这样奇怪的理由，这他估计没法答应，届时他肯定不敢看江楼月的脸，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给老朽讲个故事吧。”
乔凡丰富且活跃的脑内小剧场戛然而止，心里“诶？！”了一声，抬头看着树妖，完全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树妖咂吧了一下嘴，黑色的灰尘再次被拉出了丝：“老朽的族人隐居深山不动，近日突感异象，睁眼却发现世间大变……是时候听听故事了……孩子，你说吧。”
这就简单多了，乔凡松了口气，打算给孤寡老人讲一个白雪公主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
老树打断他：“多久以前？”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孩子，多久以前，老朽出生于三万年前，你说说是多久以前，兴许还有老朽的故人。”
乔凡：……
这故事真特么讲不下去了。
求救似的看了江楼月一眼，却发现江楼月竟然也在笑。
这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了！他上哪儿找一个满足老树考据癖的故事？！
乔凡无可奈何，只好从自己演过的剧本里找，理清思路，重新开口。
“有一个人——”他看了看老树，发现老树对他眨了眨眼睛，这老家伙明显明白，他与岁月携手相伴，却不一定了解岁月中的每一个人，乔凡松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有一个人，他是一个落魄，不成功的作家——就是写小话本的。在他们那地方，想要让自己的故事写出来有人看，是要花钱的，他没钱，因此只能继续穷困潦倒下去。在他妹妹忌日的那一天晚上——是的，他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在几年前因病去世了。”
老树感叹：“此事是真的？”
为了江楼月，乔凡继续昧着良心欺骗孤寡老树，说道：“就在什么地方发生过。”
那作家穷困潦倒，满腹凄凉，在一个满月的夜里行走街头，夜色已深，冷风习习，灯火寂灭，只有他无家可归，对着月亮诘问——有谁愿意来听听我的故事。
悲痛、彷徨、无助，作家喝的烂醉如泥，从大桥上不慎摔落。湖面如镜，映衬着硕大一轮圆月，而作家对着月亮摔了进去，掉进了梦的世界。
“梦的世界？那是什么。”
卧槽之前没人告诉我说故事还要进行知识性科普啊！
好在乔凡舞台上走几遭，随机应变的能力也不至于太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梦就是你白日里想什么，晚上入睡时就会想到什么。”
老树“哦豁！”一声：“原来如此，我族不会做梦，竟不知还有这等好事，这岂不是心想事成？”
“哪有这样好的事。”乔凡随口解释，“梦终归是梦，都是自身清醒时所有的求不得混杂而成的，一笑而过就行了，不能当真。”
他就这么一说，一心只想赶紧把故事说完，把江楼月弄下来，完全没注意到江楼月的眼神。
一愣、一皱眉、一沉思，之后目光就停在了乔凡脸上——像是要穿破他的皮，刺进他的肉，直接看进他的脑海和心里。
那梦的世界当真光怪陆离，古老华贵的城堡，没完没了的茶话会，会说话的动物，可以撒豆成兵的女王陛下，似乎集合了所有人最美好的幻想，管你是想当一个有为的冒险家，还是一个慵懒的王子殿下，这世界都可以满足你。
但作家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声色犬马太久，他做不了梦，而没有梦，他就写不了新的故事。为此焦急的作家向女王请求，让她放自己回去，却遭到了拒绝，阴差阳错下，他发现了这世界的阴谋。
女王是现世已故许久的少女，梦魇赐予了她力量，让她创造了夜晚的帝国，为了在这个帝国中永生，她需要许许多多的人沉沦于梦境中不愿意醒来，而这个作家不过是万千人柱中的一个。
发现事情真相的作家开始斗争，最终在梦境世界原住民的帮助下攻破了女王的城堡，带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从城堡的最高端——什么？那个城堡有多高？啊……我想想，大概有三个你这么高——对着天空的圆月跳了下去。
“然后呢？”
“然后他们便醒了，作家与心爱的姑娘在现世重逢，相爱相守了。”乔凡说道，为了故事的真实性，为了防止老树再次挑刺，他还采取了西方童话中的标准结尾，“而那些不愿意离开的人，还在那个尖顶的城堡中踩着三拍不停跳舞……说不定还有人见过。”
那老树点头，树冠上下摇晃，树叶再次簌簌落下，乔凡吓得差点扑上去把老树抱起来，好让要再乱动。
江楼月还被你绑着你不要乱动啊，这个高度人摔下来不是好玩的啊！
乔凡急的抬头，想看看江楼月的情况，视线正好在半空中与江楼月交汇在一起，吓了一跳。
震惊、不可置信、迷茫、隐忍的激动，江楼月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还被一棵万年树妖绑在半空了。
乔凡一看，更着急了，心想卧槽，这简直要完，连江楼月这妖孽祸害都被晃成了这样，再等等还能有个完整的人形在？但他也算是看出了这树人的脾气，可能上了年纪又离群索居久了的老人都这样，自说自话，他尊重你，但你得等他把话说完。
不过这树人是个慢性子。
真的，比闪电还慢。
乔凡觉得自己快急死了。
“那个……你可以把他放下来了吗？”
树人抖了抖身子，再次“哦豁”了一声，这回竟然还弯下了腰，像是要好好看看乔凡的脸。随着他的动作，江楼月离地面的距离也近了一些，乔凡急的只给了江楼月一个“你撑住，就快了”的眼神，又转回去诚挚的看着树人了。
接受他眼神的江楼月：……？
他觉得，乔凡似乎又脑补了什么十分不对劲的东西了。
树人终于开口了，千年老尘土扑了乔凡一身，醇香，好似一瓶千年老白干，他觉得自己要不能呼吸了。
“孩子，老朽喜欢这故事……”
喜欢就好，喜欢你赶紧把他放下来。
但老树接下来的话让乔凡大跌眼镜。
“我与你，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