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赴宴之前先做了点准备,因此才没喝的长醉不醒,在和尽生交谈几句过后反而觉得这个人不错,尽生也生出了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再没什么“本王”“本座”之类的话,气氛和谐许多。
后来反倒是尽生有了几分醉意。
“江家为四家之首,你难啊,当真难。”
想要上前的七童与九童一头雾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前搀扶,下座少数几个在美酒夜色里维持着清醒的鬼臣望着江楼月,而江楼月一反当初喝醉酒后调戏乔凡之姿,心思和情感仿佛都收进了胸膛里。
那座下的人他认识大半,和他不对付的公仪遭拔舌而死,对家马然死于云海中,被朱雀拆吞入腹,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他们早该死去,肉身零落成泥碾作尘,魂魄经过了数次轮回,也该又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然而此刻却这样看着他。
那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期望。
江楼月突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仰头又喝了一杯酒,桂花水的香气在他的舌苔上蔓延开,刹那间又让他恢复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江家夜君。
“嗯。”
江楼月带着乔凡回去时,夜已经很深了。由于乔凡那句“情比金坚”着实振聋发聩,而且好不容易重逢,乔凡估计得看着江楼月猜能感觉到安心,加上种种考虑,两人被尽生安排在了鬼市中央的一处住宿地,地段方便,景致也好。
江楼月不让人送,自然也没人敢送,尽生更不会讨嫌,彼时他正端着自己的烟枪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眯着眼看着江楼月将乔凡背在了背上,待走远后才无头无尾的说道:“公仪,自夜君从温家书院回来后,他还像今日这般对什么人上心关照不曾?”
公仪一愣,想着“吾王有令,莫敢不从”憋着恶心回想了一下,说道:“似乎是没有了。不过老臣去温家书院时看见过他照顾过聆雪公子。”
“江二公子……如何?”
尽生憋得更恶心了,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冷面不冷心,是个当哥哥的样子。”
“我还当你要说夜君乱来胡闹不成体统。”尽生撇嘴摇了摇头,“你们关系看来不如传闻中那样差?”
听闻此言,尽生立马挺胸抬头不屑的哼唧了一声,仿佛公羊刨食,十分不屑的说道:“他也就这点让人赞同了。”
江楼月原本想着省事,是想直接扛起乔凡就走的,但一来不美观,二来他突然想起了乔凡过去的要求,扛着似乎会让他很不舒服,于是决定背着他走。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背着别人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他也许久没再和任何一个活物有如此亲近的接触了,他觉得这种渴求是软弱,并且直至现在也不觉得是必须的。
“楼月。”
江楼月一愣,继而面不改色的说道:“一杯酒而已,终于醒了?”
无人回应,这才发现那人不过是在呓语罢了。
江楼月笑了笑,那笑容好似月下昙花一现,继续朝前走去。
天幕上的海水朝着西北角奔涌而去,远处的莲花凛然绽放,鬼界透着人气的灯火下,江楼月背着乔凡缓缓前行,幼童举着风车从腿边擦过,他恍然间生出了天地一逆旅,但乔凡却愿意和他一起跋涉在光阴里的错觉。
的确,不是必须,但似乎也不坏。
乔凡醒来时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懵,花了两分多钟才搞清楚自己在哪里,迷糊中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江楼月背回来的,这个认知让他心悸了一瞬。
说起来……江楼月呢?
房内有水汽,隐隐还有撩水的声音,乔凡踩着鞋下了榻,寻声到了一排屏风前。屏风上有人影,乔凡刚睡醒时鸡似的大脑转了十几个弯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探进去,看到了江楼月裸着的上半身才想起来有一个词叫洗澡,文雅一点叫沐浴。
然后乔凡就傻了。
说实在话,他之前工作的剧团太大,浴室也是公用的,一大堆男人混在一起洗澡,就是再讲究也难免有疏漏,走光看光都很常见,他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该有的都有,啥都不缺,也就没什么好害臊的……但那可是江楼月啊!
浑身的血液叫嚣着往乔凡的脸上横冲直撞,顷刻间就红了个彻底。
你看,江楼月长得好看,气质好,虽说有时恶劣了些,但更多的时候人都挺好,刚刚似乎还无师自通了撩人技能……但这个想法顷刻间就被乔凡自己给推翻了。
他原先的剧组的首席也不差,两人还面贴面下半身贴下半身的跳过舞,但也没脸红。往近了想,尽生那衣服穿得跟暴露狂似的,自己不也没脸红吗?!
噢噢噢噢!乔凡你怎么了你振作一点!
相对比之下,被追杀逼婚时还有心逛花楼的江楼月就淡定很多了。
脸上的失措一闪而过,好整以暇的靠在浴桶边上,偏了偏头。
“夫人若想看,正大光明的看便是,没什么好害羞的。”
早知道那句情比金坚要出错他就不说了,就知道大佬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明明被看光的是江楼月,结果此刻却仿佛是乔凡被怎么了的似的,眼看着都要急哭了。
“我,我帮你把衣服收拾一下!!”
乔凡说完就跑,连耳朵根都红了,江楼月既错愕又觉得好笑,没告诉他那些衣服自己随便就可以收拾,由着他去了。
然而江楼月不知道这么点事也能让乔凡心里脑补出一场惊天大戏。
乔凡的思路其实也挺合理的,江楼月一直表现的很排斥这门莫名其妙的婚事,而且还有一些隐秘的大抱负,吸粉无数,从众人口里来看他似乎还格外重视自己的名声,那乔凡这样一来不就是在诋毁江楼月的名声了吗?
乔凡还很讲道理的类比了一下,觉得这种行径就好像是一个声名俱佳的超级大腕,有一天突然遇到了一个在公众场合死乞白赖的智障粉,别说大腕自己了,就是大腕的粉丝也忍不了啊!况且他还大逆不道的看了大腕的肉体。
怎么办,会不会被打,大佬会不会黑化!说好的重逢的喜悦呢?!
没了,被自己给蠢没了。
乔凡悲痛欲绝。
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双腿呢。
纠结着收拾好衣服,江楼月那件白袍的手感跟水似的,乔凡没找到那个被尽生划开的口,心里又觉得当仙君真好,修衣服都省事,思绪自然而然的跑偏了。
江楼月似乎极爱干净,沐浴花了很长时间,其间也不再找乔凡说话,乔凡坐了会儿觉得有点无聊,想出去又不敢现在再去找江楼月,只好憋着,在房内转来转去,意外发现了一个书架,从里面抽了一本书,想着打发时间也好,拿回去读了起来。
那是个小话本,说的是门当户对的玄门之家里,仙君和仙子相互看对眼的故事,仙子敢爱敢恨,感化了无心于此的仙君,从此琴瑟和鸣,幸福美满,典型的王子与公主的恋爱故事,乔凡隔壁的那个剧组每年都要演好几部,只是最后结局不太好。
仙君为大义而亡,仙子独自带着孩子,顶住外界的流言蜚语,死守对仙君的爱,撑起了家族与声名,最终也在一棵遮天蔽日的桂花树下陨落。
那故事不算很长,乔凡全篇读完也没歇口气,心里却对故事里仙子的爱唏嘘不已。都说初来时越狂热的爱,冷却的速度就越快,但那仙子的爱从初见仙君误了终身,到最后死在桂花树下都从没消退过。只是从外露到内敛,从奔放到隐忍,感觉像是一种信仰。
乔凡没试过,不是很懂,但这不妨碍他感动。
尤其是最后,那仙子成了万人敬仰的修仙者,精明强干,美食华服应有尽有,她吃住却都只愿意在桂花树下,最终思念成疾,闭眼前似是看见了夫君来接自己,说道:“桂花又开了。”
而她微笑落泪,含羞带怯,小女儿神态尽显,说道:“桂花开了,我和你走。”
这让乔凡想起他要出演的大剧里的仙君,长跪在雪山脚下,顶着神佛诘问,一声又一声的回答道:“无怨无悔。”
“在看什么?”
江楼月不知何时站在了乔凡身旁,突然出声吓得他差点把书扔了出去。
“楼……楼月。”
江楼月又换了一身白袍,和先前那件差别不大,规整严谨。他看了乔凡一眼,在乔凡旁边坐下,说道:“这么紧张做什么。”皱眉,似是随意提及,“怎么没见你在意尽生的服饰?”
乔凡敏锐的察觉这风向不对,江楼月这话像是有点醋劲,就是那种小男生的好兄弟被抢了的醋,就像是……口嫌体正直?
乔凡的思维永远容易跑偏,还跑偏的有理有据,他很快说服了自己,不光心里少了点担忧,甚至认为江楼月更可爱了。
强忍住笑,一不留神成了狗腿子:“你与尽生是不同的。”
江楼月愣了愣,也不知从这句话里顿悟出了什么意思,竟然先错开了视线,似乎都不敢直接与乔凡对视了,换回了先前的话题。
“你之前在看什么?”他顿了顿,补了个称呼,“凡凡。”
这回轮到乔凡一愣,有点不习惯。
江楼月又若无其事的补了句:“怎么了?”
大佬怎么回事,我失联期间大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乔凡聪明的没问出来,继续狗腿道:“不不不,楼月你随意叫。”把书放在小桌子上推了过去,“我先前在看这个,没想到蜃楼界也有这样的小册子,还挺有趣的……你怎么了?”
江楼月的眼神有点微妙,拿着书看了看,说道:“温倦书……”
乔凡凑过去看了一眼,说道:“是笔者的名字吧,怎么了?”
“这就是温离……”
乔凡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离是谁,刹那间觉得世界都变得玄幻了起来,他还当“幽帘清寂在仙居”的温离肯定是写些大型演义小说,穿插一些儿女情长,没想到竟然是言情大手?
“嗯……是他。”乔凡镇定下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他以为江楼月是看不上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没想到江楼月神情复杂的翻了翻后,艰难的说道:“这话本里写的仙君是我爹,那仙子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