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城城门前,三方对峙。彭虎所率领的纵马帮帮众虎视海龙会众人,宋智慧纵马上前,面色凝重,那俏丽的脸蛋微微发白,她其实很怕,她并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女强人,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一个一直以来用坚强的外表来伪装自己的弱女子。智慧,杨柳,从其姐妹二人的名字可窥一斑,杨柳生而坚忍不拔,更不怕风吹雨打,而宋智慧,只是简简单单的智慧二字,可见其聪慧天资过人。
或许海龙会那位姓宋的老帮主,本意是由性格生来坚韧的宋杨柳来继承海龙会,而宋智慧以其智谋而辅助之。但是这老天似乎与他们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好似阴阳轮转,二人的生命轨迹发生了微妙的偏颇,性情要强而性格坚韧的杨柳,被掳掠至狱城遭受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经历,反而使她那并为成型的坚强性格被渐渐消磨殆尽,余下的,唯有怯懦与柔弱。而宋智慧,被李祥鬼是神差的救了下来,继而一位身形孱弱的女子,用她那柔弱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偌大的海龙会,谁能说这不是命运与她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曹木城冷笑着怀抱长刀,静静的靠在庙门前,一言不发,只是冷眼旁观,等待着事情的发展,那十数名刀客亦是肃然,没有一人发出声音,等待着自己的首领下令,可谓是令行禁止,这般帮派在狱城实属难得,也可能说是奇迹了,而这也恰恰看出了那络腮胡中年大汉的过人领导能力。
宋智慧与那彭虎四目相对,手中长剑横立,却是无人发现,她那手指轻微的颤抖着,剑锋微斜。
久久,这肩扛重任的柔弱女子,终于开口,她黛眉微蹙,眼中没有了丝毫惧怕,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神色,“海龙会宋智慧,请教大名。”
彭虎咧着嘴笑了,身躯一颤一颤,那纵横交错的刀疤如蠕虫挪动,恶心异常,随即抬手抹了一把锃亮的光头,眼中有着一丝淫邪,淡淡道:“小娘子,大爷我叫彭虎,你说说现在这些辽东男人,真是愈来愈不成器了,居然派这么一个可人儿来叫阵,莫不是海龙会无人了,抑或是辽东无人?小娘子,你转头看看你身后那些大老爷们,真是不嫌臊的慌,哈哈。”
冷眼斜视那彭虎半响,宋智慧洒然一笑,反而心中再无甚惧意,若是今日被这般草寇杀了,自己恐怕再无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的,如此这般,也好,省的他骂自己不争气,没有能够完成他的遗志。
“海龙会,宋智慧。”,那素衣女子长剑画圆,如一轮银月划过,刺痛了海龙会众镖师的眼睛,天地间骤然宁静,随即,那二十多名镖师纵马向前,步调一致,同仇敌忾。
那远处静观其变的曹木城微微点头,眸中有一抹神采闪过。那狱城城门前,青纱女子娇躯巨震,失魂落魄,双目呆滞的轻轻呢喃,“姐,姐姐……”
魏纪年缓缓摇头,心中百味陈杂,他最是见不得离别,却又更害怕重逢。帝江老头子眯着眼睛笑,却也是摇了摇头,轻声开口道:“公子,你准备如何?这件事情目前看来很是棘手,哪怕是你出手救下这海龙会众人,但总不可能将这纵马帮数百人赶尽杀绝,枉造杀孽,可若是不解决了他们,这海龙会以后又是再难以踏入这北疆半步,很难办啊。”
魏纪年愣愣出神,帝江的话也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并未思考,脱口而出,“那便不行镖了。”
“额?”,帝江诧异的看向了魏纪年。
拍了拍脑袋,魏纪年终于回神,苦笑着开口,“是挺难办的,恐怕这宋智慧不会轻易放下其父生前的遗愿,这偌大的担子,也只能落在她的肩上了。”,随即魏纪年微微一愣,转头看向了那白发老头儿,眼神玩味。
帝江翻了个白眼,“别看我,老朽绝对不会管这些小事的,你自己解决,而且你觉得让我一个仙人境的大修士整天盯着这还没有蚊子肉大小的江湖帮派,合适吗。”
魏纪年斜了斜眼,揶揄道:“是人仙。”
“咳咳。”,帝江抚须咳嗽,甚是尴尬的低下了头。
魏纪年却是眯起了双眼,纵马帮,海龙会,这个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还真他娘的是个问题,这问题是不大,对于自己来说可有可无,甚至自己身上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是这问题出在海龙会两姐妹的身上,这问题可就大了去了。正如帝江所言,自己根本没办法赶尽杀绝,可是若仅仅是暂时的震慑,那海龙会也就断了这一条路,恐怕此时过了狱城,归来的路上绝对会遭其截杀。
郁闷的摇了摇头,魏纪年悄然叹息,随即眼神一瞥,看向了那破庙门前依靠的络腮胡大汉,神色一动,再看了看那肃然而立的十数气势凛然的名刀客,然后他轻轻笑了。
彭虎看着骤然间士气大振的海龙会镖师,眉头拧了起来,他的顾虑实则更甚。若是不能够一举拿下这海龙会,再添上损兵折将,战力大减,那么成为肥羊的将不仅仅是海龙会,纵马帮更加容易分崩离析。再者说,现在自己身边便是有一只猛虎酣睡,曹木城的本事,自己心知肚明,若是自己与这海龙会两败俱伤,恐怕曹木城绝对能够稳稳地坐收渔翁之利,毋庸置疑。
他有些进退两难了,与镖师对阵,最怕的便是视死如归。镖师本便是江湖好手,本身的本事便是不俗,若是再加上这高涨的战意,恐怕以自己这些江湖草莽的身手,哪怕是好虎架不住狼多,也逃不过两败俱伤的结局。
宋智慧挺立于马背之上遥望彭虎,轻轻撩了撩额的前的发丝,笑了,“还未请教大名。”
彭虎阴沉着脸,好不容易扯出了一张略显生硬的笑容,“纵马帮,彭虎。”。彭虎此时心生悔意,他后悔之前与曹木城的撕破脸皮,因为他发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当前的局面了。
“纵马帮……”,宋智慧低头喃喃,她的眸中有着一丝淡淡的迷蒙之色,因为这个名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随即她的脑海当中开始嗡嗡作响,她的双眼眯了起来,有森然冷意散发,他想了起来,因为当年的自己,也隐隐约约间听到过这个名字,纵马帮。
抬头,宋智慧手腕翻转,长剑嗡鸣,策马上前,眼中的仇恨光芒丝毫不加以掩饰,充斥着澎湃的战意与浓浓的悲意,纵马帮,彭虎,自己的杀父仇人么?宋智慧轻笑,哪怕是自己今日横尸马下,血溅狱城,自己也得勇往直前啊,因为她有了不可退唯有死战的理由。
李祥急了,正欲策马上前,耳边传来那悠悠的叹息,“海龙会全员待命,不可有一人上前,违令者逐出本帮,可自行离去。”,武胥倏然直起了身子,雷成瞠目结舌,李成目瞪口呆,海龙会众人震惊,而在震惊之余,他们只有感动,舍身为人,说起来容易,因为每个人都会说,可是自古以来有哪几位做到过?
海龙会全员待命,没有一人离去,只是他们眼神锐利,手中长刀蓄势待发,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那素衣女子,那二十多名镖师,此时仿若匍匐的猛虎,只待向时间展露它的锋利獠牙,而猛虎扑杀,可想而知。
彭虎于马背之上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暗笑,这小娘子倒是解决了自己的顾虑,若是单人对敌,自己绝对有信心击溃这纤纤女子,继而海龙会成员一哄而散,而自己的纵马帮更是保持了全员战力完好,如此这般,曹木城又有何惧?
手中阔刀随意一甩,空气嗡鸣,彭虎残忍一笑,纵马上前。
宋杨柳早已泪流满脸,那裹着青纱的娇躯止不住的颤抖,继而撕心裂肺的失声大叫,“姐姐!”
场中众人均是一愣,宋智慧骤然停滞,勒马静立,目光看向了纵马帮队伍后的那一袭青衣,檀口微张,楞在了原地。彭虎亦是呆住了,扭头望去,城门前,有三道身影,一名白发苍苍的矮小老头儿,一名青纱遮体的曼妙少女正哭的梨花带雨,而中间,有一白色锦衣的俊逸少年翩然而离,那双眸子异常的深邃,只能够看得到隐隐约约的黝黑轮廓,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眉心一抹猩红印记闪烁,更显得邪异非凡,而令彭虎真真瞳孔微缩的,是白衣公子腰间的那两柄刀,一赤色,一黝黑,刀鞘之上有着鲜红的细密纹路密布。
宋杨柳早便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此时见宋智慧朝着自己看来,如何还能保持镇定,干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一年前,自己遭人掳掠,幸得风月楼苏紫姬等人相救,这才免去被狱城这些莽汉糟蹋侮辱,而这一年来,她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痛苦当中,她要随时提防着风月楼接客,要日日受着这风月场所的煎熬,要时时迎着笑脸奉承,她很累,可以称得上是心力交瘁,她以为她再也没有了亲人,而她的亲姐姐在时隔一年的生死不明之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终于不用再可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终于不用再刻意的伪装自己,因为她有了亲人,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宋智慧,她的姐姐。
两人隔着空间四目相对,一个眼泪溢满了瞳孔,一位眼中含泪,嘴角带笑,她在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妹妹,也在庆幸她没有遭了这些混账的毒手。
宋智慧抹了把泪,笑着大声道:“杨柳,等姐姐解决了问题,便带你离去,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好吗?”
宋杨柳边哭边笑,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带着哭腔大声道:“姐姐,你小心。”
“嗯。”,宋智慧重重点头,温和的笑了。
只是她没有能够再纵马向前,因为她看到了极为骇人的一幕,那是只有在说书人的故事会上面才能够听闻的一幕,那是一柄长刀,一柄锃亮的狭长北燕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的耀眼,那刀锋之上的一点寒芒,哪怕是宋智慧明知那与自己偏差巨大的刀目标并不是自己,仍旧是生出了一身的冷汗,仿佛一只朱雀浴火而来,破空长鸣,而空间被寸寸割裂。
彭虎警兆突生,猛然转头,继而头皮炸开,鸡皮疙瘩掉落一地。那一柄锋锐无匹,夹杂着冲霄庚金之气的刀锋,直直的朝着自己而来,他看到了刀柄处的那一只鲜红的朱雀。继而,那刀锋骤然停滞,一股扑面而来的锋锐气息,裹挟着猛烈的劲风,彭虎感觉自己的皮肤要被撕裂,他瞳孔猛然缩成了针孔装,甚至来不及闪躲,抑或是忘记了闪躲,死死的盯着距离鼻尖仅仅两寸距离的长刀,数滴冷汗自额头鼻尖滑落。
魏纪年一袭白衣俊逸非凡,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缓缓走来,纵马帮众人不由自主的策马躲避,彷如见了鬼一般。一步,两步,三步,魏纪年每一步都走的极稳,有一白发老头儿双手背负缓缓跟随,亦有一青纱女子亦步亦趋不敢落后半步,只是她的俏脸之上,这时只有雀跃。
魏纪年走了五十步,距离彭虎的马只有三步的距离,他微微抬眼,笑道:“彭虎是吧?你可以下马么?我不太习惯抬着头与人交谈,劳驾了。”,宋杨柳掩嘴轻笑,这一年以来在狱城当中耳濡目染,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不弱,她看得出来,当前的情势已然被魏大公子轻松操控,用他的绝对实力。帝江老头儿只是眯着眼睛笑,略带玩味,心中暗道这臭小子倒是毛病挺多,臭架子还摆起来了,不过老朽我喜欢,于是他抚须轻笑。
宋智慧震惊的看着彭虎战战兢兢的自马背之上滚落,而那一柄悬在空中的狭长刀锋仍旧纹丝不动,一双美目转向了捂着嘴轻笑的宋杨柳,再转向了那一袭白衣除尘的俊逸公子,终于是松了口气,妹妹她似乎遇到了贵人了,她只有欣慰。
彭虎狼狈的滚落马背,他不想再面对那刀锋片刻,那种生死由别人操纵的感觉,他不喜欢,非常不喜欢,但是这种感觉又是那般的无奈,深深的无奈。
彭虎抬眼瞥了瞥那停悬在空中的刀锋,眼中的恐惧仍未散去,他在通玄,可并未掌握飞剑的技巧,而能够令飞剑悬空停滞的技巧,恐怕也不是什么小小的通玄境能够掌握的,所以他怕了,真真的怕了,而场中无人不怕,包括那倚着门墙的曹木城,抱在怀中的长刀骤然摔落,满脸呆滞。
呆呆的看着那俊逸出尘的白衣公子,彭虎颤声道:“公子,我们素不相识,更无甚恩怨,不知公子为何横插一刀。”
魏纪年洒然一笑,停滞于空中的朱雀刀呛然归鞘,淡淡道:”你可与这海龙会众人有恩有怨?没有对吧,可是我有,我与这名叫宋杨柳的女子有点矫情,宋杨柳你可知道是谁?我想以你彭大首领的记性,大概是不会忘的吧。”
彭虎微微一愣,随即看向了那一袭青纱的宋杨柳,眼中的恍然之色一闪而逝,一年前的狱城杀戮仿若时空倒流一般在自己的脑海当中飘然而过,他想到了往事,随即苦笑,当真是因果报应吗?
“记得。”,他只能这般说,狡辩有何意义?
魏纪年笑了笑,玩味道:“不知彭首领是哪里人氏?”
彭虎有些诧异,似乎没有想到这白衣公子会在这混乱的狱城问到自己的出身,呆呆道:“辽东,镖局。”
啪!
朱雀刀连刀带鞘,猛地抽在了彭虎的脸上,鲜血飞溅,一道深不见底的血槽乍现,彭虎没有躲,他也躲不过,但是身为通玄境强者的他下盘很稳,下意识的接了这实打实的一刀鞘,没有捂脸,任由鲜血滴落,他木然了。
魏纪年冷冷一笑,甩了甩朱雀刀,将刀鞘之上的鲜血尽数散去,“你是怎么有脸面说自己是辽东人氏的?”
彭虎沉默无言,纵马帮近两百骑鸦雀无声。
“为何放弃镖师身份而来这狱城拉帮结伙做这劫道杀人的买卖?”,魏纪年轻笑。
彭虎惨然一笑,缓缓摇头,喃喃道:“因为镖师生死难测,更是身不由己,后来我发现劫镖似乎比押镖要赚的多,也容易得多,所以我便想到了狱城这一处混乱之地,因为北邙与北燕的交易,最是丰富。”
魏纪年轻轻点头,眼神略带玩味,“这些年来你做了多少笔生意了,单说辽东商会,又杀了多少人,你且与我说来,我可以考虑要不要留你一命。”,宋杨柳与宋智慧脸色一僵,正欲开口,却见那白发老头儿轻轻摆了摆手,笑容有些诡异,两人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
彭虎猛然抬头,那眸中的恐惧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希望之色,生的希望,心念急转间,他似乎忘记了这是江湖,他只想活下去,于是他在慌忙当中急急的开口了,“只有海龙会这一次,我保证只有这一次!”
魏纪年摇头,继而眯了眯眼,邪笑道:“你可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