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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一种被跟踪的直觉(1 / 1)

刀尖划过皮肉的声音没有想象的那种质感,锋利的、刚被仔细磨过的刃感觉到肌肉筋理的阻力。与在案板上切肉的感觉不太相同,总而言之,也并非十分特殊。

白色的瓷砖地板上全都是血。景山海的鞋底踩过血迹,他考虑一会儿应该接个水龙头将这些血冲干净,因为血迹干涸会更难处理,当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再度回到这里时,可能会觉得不舒服。他马上又想到,这些鲜红流淌的血和他有着某种dna上的联系。景山海蹲下来,凑近了刚才划出的伤口,轻轻舔舐了一下。腥咸的血味令他感到恶心。

江烨淑抬头望着他。她的肩膀和上臂已经全是纵横交错的血口,额头上还有一道大口子,血流下来覆盖住半边脸,形成很恐怖的视觉效果。而她另外半边脸尚算是干净——没有刀伤,汗水和眼泪流淌下来,漫过她精心描画的眼线,在面颊上冲刷出一道黑色的痕迹。可见这个牌子的眼线笔并不防水。

景山海再度靠近她的耳廓,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林明思在哪里?”

江烨淑的眼神发怔,毕竟失血容易使人意识丧失,这种眼神让她现在看起来呆滞迷茫。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嗫嚅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在颤抖,血还在流,心脏附近有一道特别深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她身上那件桃红色的短袖上衣已经完全被血浸成了暗褐色,粉色长裙的底端却还能看得出原色。

景山海举起那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刀刃在他的手里漂亮地转了一个圈,动作几乎让人看不清楚,江烨淑倒在血泊中,她似乎努力想要用两只手撑住地面,现在她这双白皙的手也全都浸满了滑腻的鲜血。她的脖子上多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已经触及到气管,每当她呼吸时,就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她在哭、或是在喊叫、在求救,目前来看毫无意义。

林明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喘息着,仿佛刚才有好几个小时他都处于窒息状态。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生怕睁开眼就会看到白房间和满地的血,还有江烨淑刀伤纵横交错的尸体。双手手心为什么这么湿,难道那是江烨淑的血?

林明思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简陋的房间,窗帘很像是史前文物,屋角堆满了装乐器的纸箱。这是乐器行金多多给他提供的简易宿舍,就在乐器行的楼上,以前用来放杂物。他的手心全都是冷汗,那种感觉和浸泡在血海中一样。林明思松了口气,刚才只是在做梦。

一个星期前,江烨淑和林明思告别之后,林明思就退掉了招待所的房间,住到乐器行。江烨淑对于接下来她会去哪里语焉不详,只说“有可能会回去”。也许就是这句话,让林明思时常做噩梦,他梦见景山海杀了江烨淑,逼问林明思现在究竟在哪里。

金多多提供吃住,每个月还另给林明思五百块钱。林明思就真像是一个乐器店里的小伙计一样,每天守着店面,盘货、算账,打扫卫生。他现在不知道江烨淑和景山海是什么情况,兄妹俩以后恐怕再也没有共事的机会了。

金多多是个不错的老板,和景山海的那种“不错”截然相反。景山海给人凌厉和睿智的感觉,金多多则完全相反。这个胖子外形适用《嫌疑犯x的献身》中关于石神哲哉的描写,实际上脾气也非常随和。有好几个小孩跟着他在学手风琴,他一般会在周一和周三的下午在乐器行楼上的房间中教课,林明思坐在楼下看店。

断断续续的手风琴曲《喀秋莎》从楼上传来,林明思坐在店面门口的一把椅子上,胳膊正好架着旁边一台钢琴琴盖,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柔又不会太过冷清,他不由昏昏欲睡。

这种日子要永远这样下去吗?林明思想,在一个有着澄净阳光的小城里,逐渐忘记曾经做过的工作,曾经遭遇的经历,他只是个普通的乐器店小伙计,他会一直躲着,躲到景山海对他失去了兴趣或者景山海先发疯被抓进局子里。

他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忘掉景山海?一个月?一年?十年?或者终身无法忘怀?

乐器行的生意向来冷清,金多多的收入来源主要来自于教手风琴,尤其是这个时候,几乎都不会有客人上门。他一边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边听着楼上传来磕绊的琴声。当一个高个的黑衣男子推门进入时,林明思心里有点诧异。他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衣领竖起来,天气不算凉,他却戴着一顶鸭舌帽和一个黑色的大口罩,标准的明星出街打扮。他的步伐显得很小心,仿佛每迈出一步,都要提防着前方有可能存在的陷阱一样,这种气质看起来又不可能是明星。

“您想要看看什么?”林明思站起来,微笑问道。

以林明思这段时间的销售经验来判断,这个男人不是来买乐器的,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林明思一时还摸不准。

“嗯……我随便看看,”男子说的是普通话,他马上又改口,语气变得自然了起来,“我想看看小提琴,我孩子想要学小提琴,有没有入门级的琴。”

林明思将他引到了小提琴展示的区域,介绍了店里仅有的几款琴。男子犹豫不决,林明思不知道出于一种怎样的考虑,他说:“我给您演示一下这几款琴,您可以听一下它们的音色。”

也许实在太巧了,这个男人就想要看小提琴;也许是注定的事情,林明思忽然想要再度拿起小提琴的琴弓。景山海把他的那把旧琴带去了白房间,现在那把琴又会怎么样了呢?林明思开始后悔逃走的时候没有把琴也带走。

琴声发涩,这把琴并不好,而且,林明思好几年都没有拿起琴弓了。他放下这一把,又拿起下一把琴。

仿佛过去了很长的岁月,那时候的记忆片段模糊如前世的事情。为什么要放弃小提琴?为什么又会与嘉瑶谈恋爱?为什么又会被景山海所吸引?林明思现在才发现,这些问题原来都没有答案。

林明思的演奏似乎并没有充分鼓动起男人的购买*,他说回家后和孩子再商量商量就匆匆离开了,林明思拿着展示琴和琴弓站在钢琴、吉他和古筝的簇拥当中,他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在很久以前,或者没有那么久,嘉瑶曾经对他说,要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现在林明思可以回答嘉瑶,他没有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他很害怕。

晚上打烊之后,金多多嘱咐了几句林明思看好店面后离开了,他家在离乐器店大约三百米的小区里。林明思准备拉下卷闸门上楼睡觉,但在这之前他透过玻璃门向外张望了一下街道。他看到白天光顾过的那个黑衣男人站在街道的对面,正对着乐器行;他发现林明思正望着他,又把鸭舌帽的帽檐压低了一些,低头匆匆离开。

林明思拉下卷闸门,内心疑惑不已。他忽然想到了这个男人可能是做什么的,私家侦探。

在中国私家侦探很少,尤其是这种小城市里面,但并不代表就没有。他走上二楼,犹觉得不安,他拉开窗帘的一角向楼下街道张望,戴鸭舌帽的男子居然还在楼下对面的街道,正拿着一台照相机正拍摄乐器行打烊了的店面。

林明思被孤独和绝望所席卷。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冲着他来的。目前来看,他被人跟踪了,或者是金多多摊上事了,无论哪种情况,都意味着他要离开这座小城,继续跑到景山海还没来得及雇佣私家侦探的地方。现在他可以认真考虑偷渡了。

尽管在和江烨淑道别时,两人约定,除非十万火急,绝不打电话联系对方。但现在林明思想要给江烨淑说说这件事。

哪怕只是杞人忧天,他也希望有人能告诉他,没有事,他很安全,景山海找不到他。他渴望有人能这么告诉自己。

林明思回到那间放置了很多杂物的小卧室,他坐在吱吱嘎嘎响的床上,拨通了江烨淑的电话。

那边过了很久才接起来,话筒里没有传来声音。林明思想要主动打招呼,突然又捂住了自己的嘴。林明思庆幸刚才自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听到话筒那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声音粗重,不太像女人的声音。

再说,江烨淑接到他的电话不可能一声不吭,这很反常。江烨淑的手机现在在谁那里?难道她新交了男友,现在和男友同床共枕,那个男人代为接电话?也不对,这么晚了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正常男朋友的反应理论上应该是“你他妈谁啊半夜三更给我女朋友打电话”,而不是保持着沉默。

林明思挂断电话,他刚才只是不安,现在却如惊弓之鸟一般,觉得危机就潜隐在他的身边,随时都能窜出来危及他的性命。林明思掀起房间角落里堆着的废旧纸箱,就好像那里还能藏一个人一样,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可是并没有景山海或者什么私家侦探藏在那里。

他又颓然坐到床铺上,现在他开始担心江烨淑的安危。江烨淑做事谨慎,应该不会贸然置于危险的境地。可是……接电话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做过的噩梦景象浮现在眼前,林明思抓住额前的头发,身体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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