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夜谈
她瘫倒在他怀里,内脏撕裂的剧痛像刀一样扎进她体内。这是很平常的体验。当然,‘平常’并不意味着习惯,没人能够习惯这种东西,她只是很擅长‘忍耐’而已。没过多久,她的伤口开始愈合,有些麻,又有些痒,像是许多蚂蚁在她伤口上爬行。这是种新奇的体验,是从黑巫师的体质里复制来的愈合力。伤口不停的产生、恢复,有时很快,有时也很慢,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在她的沉默中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今天比往常要久很多。”他让她平躺在他怀里,用手按着她的手。“今天的仪式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他重复道,但口气变的不同了,“但是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对吗?”
是的,没什么不同,只是没一个多月前拒绝他把灵魂当作材料的治疗时那样尴尬了。
她平静的呼吸着,一动不动地躺在昏黄如油彩般的灯光下,抬起一只手去触摸他那瞳孔竖起的眼球,他眨眨眼,看着她那脆弱易碎的手指直接触碰在他的眼球上。她轻轻的按压那个金色的晶状体,他也一动不动,迷道的魔力一闪而逝。
卡莲满意的点头,看到晶状体恢复成黑色。她平复了一些心情,至少变得面无表情了。然后她的胸腔感受到了奇异的悸动。
是从恶魔那里传来的好感吗?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大部分人都这样看她。似乎她这种看上去脆弱易碎却要承担沉重职责的女性——好像只要温柔的安慰两句,就能让她全身心爱上安慰者了。真是够叫人反感的想法。卡莲把头靠在恶魔的腿上,沉沉的呼吸着,笨拙的处理渗出血的睡衣,然后接过他递来的几卷绷带,在已经恢复但是看上去又要裂开的小臂上缠了几圈。伤口起初是灼热,然后有些冰冷,就像滚过脸颊的一滴眼泪。
恶魔不会像某些无聊的信众一样安慰她,这至少让她心情稍微好了点。
她当然不想变得更脆弱,因为那样和死没什么区别。
他轻轻按捏她的脸,粗壮的手指在她的银色长发间穿过,撩拨她的嘴唇,像是个摆弄玩具的孩子。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她想起来镜子,仿佛能透过他看见自己。
卡莲嘟哝一声,眨眨眼,费力地握住他的手腕,把在她嘴里撩拨她舌头的手指抽出来,“萨塞尔,你没洗手,能涂上消毒水去找团圣炎烧上一天再过来吗?”
指尖上沾满她的唾液。
他把那些晶莹的液体在指尖捻了捻,“现在干净了,”萨塞尔满不在乎的继续触碰她的脸颊,挠她纤细的下巴,指尖滑过她的锁骨。
“你还真是个毫无同情心的男人。”卡莲叹口气,绷着脸。
“你需要的东西很多,但是唯独不需要同情心,对吗?”萨塞尔耸耸肩,手指滑落她的肩头,从漫散在他腿上的银发中穿过。他眼中没有怜悯,他说话的样子和她审视信众的样子很像,但更加残酷,就像是在挥起斧头砍树。
“或许吧,但以我的资历看管这个教会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就是所谓的量才用人。我的确只是一介修女,但我适合此任。不管恶魔学的研究,信徒的安抚,还是把你这种即将坠入禽兽的家伙拉回......不,你现在就很禽兽了。”卡莲断言道,“——这些都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
“如果我说你很了不起,我活在你的阴影下面,就像人活在神明阴影下面一样,你会觉得这是一种吹捧吗?”
她微笑起来,知道这不只是一个玩笑。“当然如此,”她用左手和恶魔的右手十指相扣,然后用右手把他的中指掰断了,发出‘啪嚓’一声,“即使你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贞德,但我明白你这头禽兽是什么东西,所以你要活在我的阴影下面。”
她的中指也和恶魔一样同步断裂了,不过只断了一小半。
萨塞尔捏起她的右手,弹了弹她断裂的手指,听到她痛楚的哼哼声,说:“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得活在你的阴影下面?”
卡莲仰起头看着他,看着他低下的目光,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你觉得否定你的职责,就是否认你的生命吗?”
“或许是吧,”卡莲侧过身,像婴儿一样蜷缩着靠在他腿上,“反正不管我走到哪里,不管我听到哪里人说话,都是老一套:女孩子该依靠男人,这样那样,我真是个逆来顺受的笨蛋,这样那样。一边侮辱主为我安排的道路,一边说这是为了我好,就像事情本该如此一样。可我偏偏读过一些正经书籍,而不是言情小说,因此我才会聪明一点,明白那些话都是狗屁。”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另外我感觉你更心术不正,你脑子里只有暴力——包括言语暴力和肉体暴力,而且你还滥情。”
“滥情?”萨塞尔耸耸肩,“我只是看见喜欢的就要把她拿过来而已,怎么能算滥情?”
“你这人还真是厚颜无耻啊,”她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则覆盖在她的小腹上,共感带来了奇怪的触觉,这很奇怪。卡莲说,“看上去你至今为止都没有失败过?”
“我当然失败过,”萨塞尔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小腹,那种重叠的触感和他胸腔内的火焰一起烧到她灵魂里,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可至少对于你,我是成功了,尽管最开始——我以为我几乎要失败了。”恶魔说。
“还真是了不得的发言呢,仔细想来我好像确实掉进你的坑里爬不起来了,大概永远都会死在里面了。不过你作为移动治疗器倒是能稍微提高一点我的恢复能力,单从这点而言你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快跪下来感谢我,我帮你这种只会祸害无辜者的禽兽找到了闪光点,如果不跪下来的话......”
“你也什么都不会做,对吗?”
卡莲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哼了一声。
“我是个贪婪的人,卡莲,”萨塞尔轻声说,“一些人想获得你的肉体,一些人想获得你拯救他们时展现的‘美丽’这一只存在于过去的意向,想把你摆在阴影下面欣赏他们以为‘你该是什么’的那一面;但我要的是你生命的诠释,我要的是构成你精神和灵魂的理论,你的真实而坦诚的一切,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甚至是你设法保留的核心,你从内到外不加掩饰的人格。不然我宁可送你去死。”他把最后一句话咬的很重。
“......你真是个疯狂的混账。话倒是说的很漂亮,但我可一点都不认为你成功了。”她沉默半响,无动于衷的的撇撇嘴,而后开口道:“然后,你要去连夜出城找贞德吗,滥情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