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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戴安娜的祝辞(上)(1 / 1)

第四百九十章戴安娜的祝辞(上)

莫德雷德赤身裸体地穿过暴雪漫天的苍白峡谷,麻木的思想驱策着她麻木的身体。她的发结早就断了,金发披散到赤裸的肩头,扭曲的犄角在飓风中嗡嗡作响,手腕脚腕以下都成了爪子似得东西,还有一条莫名其妙的蜥蜴尾巴在脊骨末端延伸出来。她在漫过膝弯的积雪中跌跌撞撞,想到她被那头恶魔打到像个被施暴的女孩一样满地乱滚,蜷成一团,毫无知觉的胳膊在身前乱挥,还差点哭出声来求饶,她就感觉十分震惊。

她感觉她正走在阴影中,阴影中没有荣誉,阴影中也没有希望。她的身体和肌肤还承受着可怕的痛苦,被撕裂和扯碎的痛苦,仿佛不属于自己。

阴影中的道路,从苍白峡谷通向卡斯城的道路。

低吠着逃离的狼群隐没在暴风雪中时,莫德雷德能感到它们的目光:从饥渴到恐惧。她用尖牙咬断一条烤焦的狼腿,跨过被她点燃或撕碎的雪狼狼群尸体,被这些畜生蔑视的感觉让她心中涌起强烈的仇恨,但她警告了它们什么是恐惧。莫德雷德朝那些烧焦的破碎尸块吐了口唾沫,就像那是萨塞尔·贝特拉菲奥的尸体。

苍白峡谷的暴风雪冰冷刺骨,她体会着寒风亲吻皮肤的感觉,赤脚踩过这片荒凉的苍白色。

当看到卡斯城时,也许是出于记忆中父王的警告,莫德雷德意识到不能这么赤身裸体地走下去了,便费了点时间从狼尸上扒下来带血的皮毛,随随便便在自己身上缠了几圈。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卡斯城下,就像一个野人回到文明驻留的地方一样,那条蜥蜴尾巴甚至还拖在屁股后面,搭在地上。

已经夜里了,头顶的城垛上闪着火光,但不用莫德雷德讲明身份,目瞪口呆的守城士兵就把她放了进去。他们知道该对什么抱有敬畏,而不是像那些不开眼的畜生一样扑上来,试图捕食猎物。

很长一段时间里,莫德雷德就这么拖着尾巴,赤着脚,身上缠着简陋的狼皮,在漫天繁星下走过荒凉的街道。等她来到人声嘈杂的街巷中时,看到她的人——贵族,巡视的卫兵,来往的平民,还有一些外出的巫师——全部都无比惊讶,但是没人敢上前提问。

她拖着脚步跨入城市的黑暗中时,也没有不开眼的流氓敢于跟随。

到使馆的门口时,特里斯坦开门迎接她,同时站在客厅里的还有两个小巫师,自放置尸体的房间渗透着一股诡异的寒气。莫德雷德非常熟悉这寒气。

她意识到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然后她的表情扭曲了。她的爪子像痉挛一样抽搐,颤抖,冰冷,心脏像包裹在熔炉里炙烤的破肉块。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特里斯坦?”

苏西从文献上读过,野兽神,寒冬狼神托格,跟迷道诞生的历史一样古老,早在迷道被认知之前就是神明,这样的神被称为古神。也有文献记载,托格可以从死者徘徊的地方唤回逝去的灵魂,自上古时代,这种记载就有流传,可自降临之年后,信仰的痕迹就已消失,也只有那些考古学家还记得这些近乎无稽之谈的传说。

现在,苏西被荆棘丛般的结晶森林堵在门外,凝望着屋子里面跪在冰晶丛上的戴安娜·卡文迪什。亚可像死尸一样蜷缩在客厅的暖炉旁。只因为碰了一下渗出的寒气,她就冻得喘不过气来,在她旁边还趴着冻僵的黑猫,或者说薇奥拉。

苏西回到这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一个浑身蔓延着冰晶刺的男人跪在冰晶丛里,环抱着戴安娜的尸体,脸对脸,手腕对着脊背,就像两具死尸。那人起先还有点微弱的肌肉抽搐,后来头也越放越低,朝下搭在戴安娜冻得僵硬的肩头上,整个蔓延着冰晶刺的上半身也都倒在她的腿上。苏西默然地看着,也不知道这一幕意外着什么。

那人要死了吗?

冰晶丛越来越密集,色彩也越来越深,由苍白渗出诡秘的幽蓝色,把客厅都染得通透,好像是大海的深处。苏西看到,在戴安娜发脆的锁骨上,压着那人像荆棘丛一样爬满结晶刺的面颊。她的头发上缠结着白霜,她苗条的后背上脊柱的线条深陷,她因为血液凝睇而泛灰的脸因附上一层白霜而显得剔透,哪怕便服紧贴着躯干,肢体仿佛淡蓝色的冰雕,但形体仍像古代艺术品一样完美无瑕。她还是这样美,就像个幻影,无比遥远而飘渺的幻影。但是,那个人.....

他浑身都增生着犹如荆棘的冰晶簇,结实的后背上和宽阔的肩上是一道道血淋淋的红线,尖锐的结晶沿着红线钻出体外,朝外蔓延,就像他是一颗树木。

空荡荡的眼睛里是黑漆漆的孔。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特里斯坦!”莫德雷德在咆哮,“这是什么!你来告诉我,这他妈的是什么!?”

“将死的人,”红发的骑士回答说,漠然地注视着金发的骑士,“还有已死的人。”

“那你他妈的觉得我是一个玩笑!?”是咆哮声。

将死的人,还有已死的人。

“还是你他妈的觉得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玩笑!?”是愤怒至极的咆哮声,仿佛回响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然后,苏西看到戴安娜动了一下。戴安娜把那块冰抱在怀里,跪在幽蓝色的冰晶堆上。她浑身发抖,手指搭在那棵冰晶树上,微弱地开阖的唇上散发出苦涩的气息。

那东西在蒸发,他从这世界上最疯狂的统御主手里拿到的......迄今为止最珍贵的东西,在蒸发。他的东西。什么东西充满了他的躯体和灵魂,他跪倒在蔓延的冰晶丛里。

没有生命的冰冷身体压在他的身上。

戴安娜。

古神在呼吸。什么东西在挣扎着钻出他的躯壳。他感到刺痛。

它在夺走我的东西。

不,它什么东西都没夺走。

它在夺走我的魔巢!

是你同意它拿走那东西的。

我怎么可能同意?

你的确同意了。

但那是我的!是我的战利品,是我的启示,我的希望。那是我的......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集中精神想!你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我目睹了禁忌,瑟比斯的邢吏杀了她。他们杀了戴安娜·卡文迪什。

我把她交给了他们。

你说什么?

我把她交给了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你把她交给了他们?

为了启示......

为了我的启示。

没有生命的冰冷身体压在他的身上。

她泛灰的眼睛闭着,像灰尘一样干燥,像苍白峡谷的白霜一样冰冷。无声无息。从脊骨到脸颊,他都能感觉到她,冰冷的气息仿佛从她脊髓中散发出来。荒芜的气息,枯萎的气息。那张脸如此灰暗,布满裂纹,就像摔碎过的玉瓷,这样的脸怎么可能再对他笑?

古神在他灵魂中呼吸,在呼吸。那东西也在他灵魂中跌落了,他的眼睛在白霜中碎了,倒在她枯萎的肩上。刺骨的冰晶透体而出,沿着布满裂隙的皮肤蔓延,生长,就像一棵树。白霜构成的树。

但那是我寻找的启示。

我的启示,我的预兆,我的希望,我的......

死亡。沉没的意识。黑暗的泥沼。荒芜的大地。

在那道遥远的王座上,密集的群星横亘于夜空绕着他旋转。无比闪烁的群星,映出黑色的轮廓。笼罩在长袍下的身影在注视她——胡德,死神胡德。

可胡德其实并非在注视她。“召唤之刻已至......秘密......将于此显现,托格。”神明说。

戴安娜在死亡迷道的泥沼中苏醒了,梦境随之而来。黑暗的隧道。冰封的苍白峡谷。

一道破碎的山脊,横亘在夜空下,犹如世界之脊的肋骨般缓缓拱起,接着破碎。一千束耀眼的白光刺穿了崩塌的山脉。

山脊上有两个形体,狰狞的赤红色恶魔,却熟悉得使人心安;枯萎的灰绿色的身影,却惊悸得使人难以呼吸。

群星围绕着她旋转,一幅幅绘卷在她眼前席卷而过,就像苍白峡谷灰白色的天空上翻涌的云朵。

一棵树的树枝向上延伸,蔓延的冰晶犹如纠缠的枝杈,又像是相互拥抱的情人。那棵树倚着她在呼吸,低沉的呼吸。

戴安娜紧盯着那个人影,紧盯着那棵树,却一动都动不了。群星密布的天穹环绕着她旋转,一切都在远去,一切都在翻涌,夜晚与白昼如逝去的记忆接踵而至。她跪在这里,感觉浑身发抖,刺痛的嘴唇微弱地开阖,尝到苦涩的味道。

“但你说过,你说过我们要自己承担我们面对的一切,你说过......”她对这个黑巫师说,用发僵的手指笨拙地梳理着他结霜的头发,笨拙地触摸这团倚在她怀里的冰晶簇,“你说过,我要用我的双脚站在地上,我要用我的双手承担一切,你说过的......”

你好蠢啊,戴安娜,蠢得既可爱又无知。

“但你说过,你在修道士的战场上说过!我们活着总会不可避免的接受他者的牺牲和血泪,你说过!你是黑巫师!告诉我啊,你这个蔑视生命冷漠无情拖着一个无知的女孩接触外神信物的让人恼火的混账!”

场面话罢了,顺着气氛塑造出的形象。

“我不明白......”

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冲刷她的眼睛,蔓延到她脸上。

这没必要。

天穹还在旋转,一圈又一圈,持续着让人发疯的旋转。夜晚与白昼交替,春去秋来,植物发芽和枯萎,大地生长和死去。戴安娜把萨塞尔紧抱在怀里,蜷在幽蓝色的冰晶堆上,在她身下,寒冷的冰晶簇散发出苦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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