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年前那场大战后,如今的大陆便一分为三——商、武、荒。
荒与商的交接处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四周除了寥寥野草便只有无尽的风沙。传闻这里原本是一座巨大城池,其中生活着数千万人,盛极一时,但经过百年前的大战后,这里便成为如今这幅景象,可见那场战争何其惨烈。但就在这样一片几乎寸草不生的地方,却坐落着一座小镇,显得很是突兀,仿佛在素白纸上被人强行描上了一个黑点。
虽说是小镇,其实不过几十户百余人,若从上方向下看去,在茫茫荒野上更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石头。在小镇入口处有一道简陋的拱门,拱门上方悬挂着一方由青铜制作而成的牌匾,并刻有“鱼龙镇”三字,只是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再加上无人修理,字体表面的黑漆已经剥落得不成样子。
小镇周围没有墙体,不过是用篱笆做了简单隔离,哪怕是三岁小孩都能轻易推翻,加上简陋的拱门,怎么看小镇都透露出一股凄凉穷酸的感觉。
江流儿站在拱门前牌匾下,有些木讷地看着牌匾上的一片黑漆剥落缓缓飘下,直至落在他脚前。
“终于有人了。”江流儿心想。
从棉山出发后,他走了三个月时间,不知走了几万里路,但奇怪的是,无论他走多远,四周的景色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永远是荒芜的草地与风沙。
他从未下过山,虽然对外物看得很淡,但毕竟少年心性,充满对山外世界的好奇,也对未知世界抱有期待。但哪曾想,山外世界竟是这样一般风景,果然与佛经说得相同,世间多疾苦。
三个月的时间不曾看到人烟,江流儿并没有生出孤单寂寞的无聊情绪,即使再过三个月一个人的生活,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身上存放的干粮与清水确实不多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块饼饿倒少年僧。因此江流儿没有丝毫犹豫,缓步走入小镇。此时天刚过晌午,街道上稀稀落落有几个摊位在贩卖首饰与书画,两旁开着酒馆与肉铺,大约十余人在各个摊位前选着物件。
肉铺前酒徒与屠夫在讨价还价,争的面红耳赤;书摊前书生在挥毫作画,提笔写字;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地看着书,不时拨弄着手中铜钱。所有人都在专注着自己的事。只是当江流儿步入街道上时,众人余光难免触及到他,虽只是不经意的一扫,江流儿却觉得似乎所有人都正在看着他。
对于打量自己的目光他略感疑惑,但仍一一向人们点头示意。书生看到少年向自己致意,不禁楞了楞,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便凝神作画。算命先生看着书中内容,不由直呼“怪哉,怪哉”。此时坐在摊位前的一位青衣少年气笑道:“你这牛鼻子老道,连卦象都记不住,还要查书,现在又喊着什么怪哉,你要是再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小心本公子烧了你的旗!”
算命先生连忙护住相依为命的算命幡,赔笑道:“这位公子,您这卦象实在罕见,老道我从业十多年,还真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卦象,不过依老道浅见,这卦象虽乱,但乱中有序,只是缺一主卦之人,否则便是上上卦,不过此卦也是吉非凶。嘿嘿,您看…”说到这里,算命先生摊了摊手,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青衣少年手中的钱袋,
青衣少年缓缓挑眉,轻嗯一声,抖了抖手中长剑。
“老道算卦向来不重名利,公子卦象乃老道生平仅见,此乃缘分,这钱不收也罢。”算命先生义正言辞说道。
青衣少年这才放下手中长剑。
江流儿好奇地看着眼前两人,却没有停步。
这时,后方有一群孩子在追逐打闹,前头跑的孩子不时回头做鬼脸,嘲讽他们只能在自己后头吃灰。只是回过头的孩子没有看见前方正有个同样年岁不大的少年,他直直地跑向江流儿,眼看就要撞在一起时,好在后者注意到了身后动静,连忙躲开,才避免了孩子受伤的可能。可就在即将差身而过的时候,兴许是跑地太快以至步伐不稳,领头的孩子一阵踉跄就要跌倒在江流儿身上。
江流儿连忙去扶,就在快要触及孩子双肩的时候,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他之前扶住了孩子,手的主人也恰巧站在了江流儿身前,但这一幕看上去更像是挡。
挡,通常有分开的意思,正如此时,江流儿与孩子被分隔开来,既然分隔自然不能接触。
孩子抬头望去,是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他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发间插着一根不起眼的簪子,另一只同样修长白皙的手中握有一把看似普通的长剑。
正是算命摊前那位少年。
孩子显然没有料到会有意外发生,也没想明白眼前这人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他怔怔地看着身前穿着锦绣衣服的不速之客,眼底闪过一丝狠光,却掩饰极好。
管他娘的,不做白不做。孩子心想。
只是正要有所动作时,他突然感到肩膀处传来一股灼热的力量,那股力量刺得他肩膀生疼。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感到恐惧,眼中出现慌乱,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在不过短短几息的心理挣扎后,后面追赶的几个小孩终于赶到,只是看着平日最是勇狠的大哥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们便知道出了问题。其中一个还留着鼻涕的小孩悄悄挥了挥手,在他身后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转身就跑。
青衣少年看到这幕,笑了笑,放开了手中的小大哥,后者感到身体恢复了行动能力,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心思百转之间,很快便决定放弃。于是他连忙起身道歉,没有愚蠢地放下什么狠话,头也不回地和其他同伴跑掉了。
…
客栈里,江流儿与青衣少年无言地坐着。江流儿在山上几乎是读书,虽与几位师兄极为亲厚,但也很少交流,大家更多地还是参佛、读佛经,哪会聊天。
至于青衣少年,其实平日却是擅长聊天的,但看着眼前平静甚至有些木讷的少年,竟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想着自己总归虚长几岁,应该由自己开启话题。
“刚刚那个孩子,其实是故意在你身前跌倒,如果你仔细看,应该能看到他手中藏有的小刀片,待你扶稳,他便会偷偷顺走你身上的值钱物件,所以当时我才会将你与他隔开。”青衣少年微笑解释道。
江流儿诚实地说了声:“谢谢。”
没了?
青衣少年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简短的话语,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轻轻地咳了声,接着说道:“你也不必谢我,后来他的目标似乎变成了我,于是我稍稍得教训了他一下。你别看我最后轻易地放了那小子,也是有原因的。这群孩子年纪不大,都是老江湖了,那几个后来赶到的都是同伙,看我将他们的头儿制住,也不声张,悄悄的让其中一个通风报信去了,如果我没猜错,再过会儿他们的老子就该到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也没什么损失,也就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江流儿想了想,再次说了声:“谢谢。”只是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表达自己的诚意,于是在感谢前再加了两个字:“你好。”
青衣少年叹了口气,发现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是什么了,那种感觉叫对牛弹琴,那种感觉叫郁闷。
在孩子跑掉后,两人总不能在街上干瞪眼,于是商量(其实是青衣少年单方面的决定)便找了个客栈干瞪眼。
这时青衣少年才有时间细细打量江流儿。
虽然一身素衣打着三两补丁,看着有些破旧,身上和脸上也因多日的风尘显得有些脏,但不知为何,江流儿给他的感觉却异常干净,那是一种从内而外的干净,只是那颗锃光瓦亮的光头有些显眼,不过青衣少年也没有细问,或许是这个人的癖好吧。
以他的性格按理说当时应该会冷眼旁观,但看着他向摊上的人点头致意,不禁觉得这人好生有趣,如果不是虚伪到极点,便是真君子,而最巧的是,自己最想做的便是这样一种人。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帮上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