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江南,街市热闹,游人赏花,携友踏青。
茶楼之中有说书人谈天论地,道尽轶事趣闻,抑扬顿挫,勾人心弦,整个大堂座无虚席。
醒木一方拍案,说书人暂且停下,一段故事落下帷幕。
底下有人尚且意犹未尽,也有人兴致缺缺。
“哎,说书的,你说的这些我早早就听过了,有没有点不一样的啊?”
“就是就是,横竖是那几个世家门派的一点恩怨情仇,怎么就不提最上面那个门派的事?”
这人没明说是哪个门派,但大家都清楚,如今修仙界最大的门派,剑阁当之无愧。
底下有人意有所指道:“这哪里能乱说啊,否则一得罪可就要命了。”
众所周知,如今剑阁不仅是第一大门派,连现任仙主都是出自剑阁。
“你这什么话,搞的剑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旁边一个面容明丽的少女挑了挑眉,朗声道:“你们只敢躲在背后胡说吗?”
那人脸色一变,怒道:“哪儿来的小妮子?随便插话!”
少女也不甘示弱,反驳道:“你管我是哪儿来的。”
那人气得不行,但看这少女的衣着打扮又不像什么小门小派的,多少心里有点犯嘀咕,瞪了她一眼终是没敢动手。
“师姐,”一旁的少年悄悄扯了扯少女的衣摆,低声道:“收敛一点吧,我们偷偷跑出来的,最好别被人注意到。”
少女摆摆手道:“没事,我知道。”
这少女名叫舒星雨,一旁的少年是南宫溯,他们二人都是剑阁弟子,不过此次出门情况特殊,没穿弟子服,自然没人认出来。
“哎,各位也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这剑阁的事真真假假太多,我也不能乱说啊。”
说书人这句话一出,众人的注意力又全部回到台上,没有在意那插曲。
“这有什么,”底下的人兴致被勾了起来,“在这儿的各位无非听个有趣,真假什么的我们自有分寸。”
此话一出众人接连附和,催着说书人赶紧。
说书人摇了摇扇子,心中十分满意这气氛,醒木拍堂,众人安静。
“要说剑阁,近年来行善好施这是天下有目共睹的,无人可非议。一定要讲些轶事的话,无非就是现任剑阁尊主与当今仙主的关系了。”
“当年仙主即位,以铁血手段清理修仙界的败类门派,并且立下仙门十九则,自此修仙界再无祸端,又创圣火祭坛,凡圣火所明之处妖魔不得侵,让偏远地区的寻常百姓可得到及时的庇护。所以虽然仙主甚少露面,但在仙家和寻常人家间皆是广受好评。”
“按理来说,这么一个修真之主和修真界最大的门派怎么说关系都该不错,更何况仙主还师出剑阁,偏偏这剑阁尊主就是不太待见仙主。”
底下有人插话道:“剑阁尊主和仙主关系不好确实有耳闻,但两人不是相看两生厌吗?只是剑阁尊主不待见仙主吗?仙主又是什么态度?”
“仙主的态度?”说书人意有所指道:“诸位看每次剑阁的决策,哪次仙主不是支持的?”
有人提出异议:“可每次剑阁的决策也未曾出错啊,仙主没理由否决吧。”
说书人提醒道:“诸位要知道,这‘不否决’和‘鼎力支持’可是两码事啊。”
“那确实稀奇,”底下人点点头,“道相同却不相为谋,怕是有什么前尘往事了。”
“喂,”舒星雨听到这儿忍不住悄声问身边人道:“你爹真不待见仙主吗?”
南宫溯皱眉道:“我不清楚啊,不过他私下里确实不喜欢别人提仙主的名字,近几年还好一点。”
“说书的你也别卖关子了,我们不是来听你说这些事的,他们的‘前尘往事’你总该知道一点吧。”
说书人拍了拍醒木,继续道:“这前尘要论,必然要从十几年前的姚衡之祸开始,九星宗作乱,仙门和民间皆遭其祸,甚至剑阁上任尊主亦在当时故去,实在死伤惨重。”
“姚衡那厮心狠手辣,其他几家败类与他狼狈为奸,扰得天下不宁,幸得苍天有眼,他被人诛杀,尸骨无存,可问题就在于,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诛杀姚衡的究竟是谁。”
有人反驳道:“这有什么,杀姚衡的不就是仙主吗?”
“此言差矣,这说法只是个谣传罢了,仙主亦从未承认。”
“那你说是谁?”
说书人摇了摇扇子,“当年之事错综复杂,经历之人皆是讳莫如深,不过我前些年走遍大江南北,还是知道了不少的,比如据我所知,剑阁尊主和仙主不仅是师出同门,他们当时在剑阁亦是同一位长老门下的。”
“而这位长老就是诛杀姚衡之人,亦是敢于开启修仙界肃清的第一人。”
“不对啊,”有人疑惑,“照你的说法,那位长老有如此功绩,弟子又皆是赫赫有名,我们怎么都没听说过?”
“自古第一个站出来的亦是首当其冲之人,那位长老虽杀姚衡但也因此身陨,至于为何百家无人提起姓名,一开始是不愿,后来则是不敢。”
舒星雨也听到兴头上,主动道:“为什么不愿,又为什么不敢?”
“这不愿嘛,是因为当时百家犯了一个错误,他们在一开始不仅没有协助那位长老,甚至因姚衡的蛊惑,对其进行讨伐,直到仙主即位,几年后真相才彻底大白于天下。”
舒星雨听得眉头紧锁,不屑道:“合着就是不愿承认错误呗,那后来不敢又是什么情况?”
说书人继续道:“后来这不敢,则是仙主的意思了,他不许有人再提起自己的恩师,自然就无人敢提。”
“啊?”南宫溯迷惑,“仙主干嘛不许啊?不希望自己的师父被世人铭记吗?”
说书人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因为他的师父便是死于他手。”
此言一出,大堂内静了一瞬然后立刻开始喧闹起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仙主与剑阁尊主素来不和。要知道一开始仙主即位都要归功于他杀了自己师父,毕竟那时候的百家之敌便是那位长老,仙主大义灭亲,这才被众人推举。”
“当时百家认定那位长老是惨案凶手,直到几年后仙主和剑阁尊主才为恩师正名,只是人已逝去,个中缘由不足为流俗所道,不如留一方清净,告慰逝者安息。”
“说到底,什么正名啊,追悼啊,都是做给生者看的,逝者已逝,我们这些后人夸耀也好、崇敬也好、非议也好,谁又能真正感同身受?”
“听闻仙主曾尝试过复生之术,拒不归还恩师遗体,当时和剑阁闹的很不愉快,只是在会见雪族圣女后,再没有提过那事,恩师亦得归葬于剑阁,自此仙主也闭关修炼,极少露面了。”
有人好奇,“那个雪族圣女到底说了什么?让仙主就这么放弃了?”
要知道起死回生之事虽神奇,但仙主可是登峰造极之人,未必是完全不可能的,有那么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尝试?
说书人难为道:“这圣女和仙主的秘密会谈,我哪里能知道呢?”
说书人都不知道,底下人开始浮想联翩了,随口戏谑道:“怕不是圣女和那位长老有什么关系,去拜托仙主早早安葬情人吧?”
这完全是没有根据的胡说八道,但耐不住众人爱听,底下立即传出笑声。
“别扯了好不好?”舒星雨听不下去警告道:“怪不得仙主不让人提恩师名字呢,就是怕你们这些家伙扰了人家的清净!”
“各位各位,”说书人拍了拍醒木,“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听一听就过去了,还请不要多心,到此为止吧。”
众人不依,“哎,说书的,你这话讲一半,连那人名字都不说,哪有这样的啊。”
“对啊,名字呢,好歹说说吧。”
说书人行了一礼道:“不知道确实是不知道,至于姓名,我亦是不知,那位长老已离尘世,何必再让其沾染尘世。”
随后不管茶馆内的人挽留和不满,执意告别退下。
大堂内的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会儿,但过了茶点也就慢慢没了兴致,说到底不过往事,除了当事人谁高兴追究呢?过好自己当下就行了。
茶馆内的客人七七八八的离开,最后零零散散的只剩下几个人。
“师姐,我们什么时候走啊?”南宫溯看舒星雨半天没动作,询问道。
舒星雨摆摆手道:“不着急不着急,让我再捋一捋刚刚的故事。”
“等你捋完估计天都要黑了,可别把你师父急死。”
一旁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舒星雨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坐在窗边,正不急不缓的斟茶,茶水斟满,他抬头望向两人,挑眉笑道:“偷跑出来几天了?想好回去要抄几遍道德经了吗?”
“景主事?!”两个少年吓得一个激灵站起来,下意识立正站好。
景温瑜满眼笑意,“你们俩在外头听故事听得挺开心啊。”
“没没没,”舒星雨赶紧认错,“都是假的,我们都知道,谣言止于智者,剑阁弟子绝不人云亦云。”
“哦?”提到这个景温瑜若有所思道:“我倒感觉那说书的基本没有乱说啊。”
“嗯?”舒星雨下意识道:“那仙主真杀了他师父?”
“或许是他杀的,或许是误杀,甚至有可能是他师父自杀的,这事除了当事人,谁知道呢?”
两个小辈见景温瑜无意责罚,并且愿意提那件事,强烈的好奇心让他们小心翼翼的接着问道:“那雪族圣女到底和仙主说了什么?”
景温瑜抬头重复了一遍,“说了什么?”
两个小辈立即泄气,看这样子景温瑜也不知道。
谁知景温瑜接着道:“这个我确实知道。”
两个小辈又瞬间竖起耳朵,然后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景温瑜缓声道:“是你之过,非你之错,生死已定,前尘已逝。”
景温瑜当时亲眼看着苍殊的目光由疑惑慢慢变得不可思议,最后是哀伤,莫大的哀伤,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按着头缓缓跪下……
苍殊想起了什么?景温瑜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横竖是他自己事罢了。
“这……什么意思啊?”两个小辈不解。
景温瑜笑了笑,举起手中的茶,随口道:“我怎么会知道。”
“那……名字?”南宫溯看景温瑜心情不错,继续追问道,“我们可以知道那位长老的名字吗?他应该也算我师祖了。”
“名字啊,”景温瑜拨弄了一下茶叶,抬眼示意了一下窗外道:“名字就在外面。”
两个小辈不明所以,下意识抬头看向窗外──
春水碧于天,堤岸柳成烟,清风而过,柳絮逐风而舞,满天飘散,说来非雪非花,然是雪亦是花,迷乱游人眼,但从不停留,一路远行……
舒星雨微微皱眉,喃喃道:“飞絮……江南飞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