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福来的尸体么?我给你要去。”姜羽凡将胸脯拍的啪啪响:“莫说福来,什么喜来,缘来,苦来,甜来的。只要你开口,都包在我身上。”
“不需要那么麻烦。”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我可不希望燕京城里天天都有死尸需要检验,只福来一个就够了。”
“没问题。”姜羽凡将胸背挺的笔直,声音却忽然顿了一顿。以眼角余光飞快在元宝身上瞟了一瞟:“你方才说要去给福来验尸?”
“没错。”君青蓝微微颦了眉头,年纪轻轻这人记性可也太差了。
“你给福来验尸居然带着元宝?!”姜羽凡的声音陡然拔高了,满面震惊:“福来不是他爹?”
“那又如何?”
姜羽凡深深吸口气,原来他们都知道要去给福来验尸么?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去瞧验尸,还是检验自己的亲爹。那孩子竟也执着的跟着,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君青蓝瞧一眼姜羽凡缓缓别开了眼。莫说是姜羽凡,即便是她自己,听说元宝要跟着一同去验尸的时候也难以置信。但她还是答应了,她要瞧瞧,这小孩子幼小的身体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能量,是否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无所畏惧。
这也是她执意要叫上姜羽凡的原因。她和容含自然可以靠着刘全忠手谕顺利进入大理寺,但是元宝不可以。他是福来的儿子,名义上的苦主,又是幼年。他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被允许进入大理寺后堂停尸房。这种时候便能显示出姜羽凡这个不讲道理的纨绔子弟的好处来了。
以势压人,有些时候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事实与君青蓝料想的相差无几。大理寺卿愤怒的眉眼被姜羽凡蛮不讲理的一声冷哼给彻底的瓦解了。于是,元宝便成了整个北夏历史上最小年龄进入停尸房的人。前无古人,必然也会后无来者。
夏末秋初的天气依旧暑热难当,福来的尸身被存在了冰窖里。大理寺上下瞧见姜羽凡和君青蓝出现就都远远的避开了,这两个人的共同出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意味着麻烦。没有人喜欢麻烦,惹不起就只能选择躲得起。唯有苗有信好脾气的带着几人下到冰窖中去了。
冰窖门打开的时候,君青蓝瞧着自门缝里喷涌而出的森白气体半敛了眉目。女子清冷眼眸中深沉而严肃,一瞬不瞬瞧着元宝。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若是觉得不适可以留在上面。容含会保护你的安危。”
这里离着福来已经很近,阴与阳相隔的只有那一扇门。门里,门外的两个世界,在苗有信将大门打开之后彻底融为了一体。君青蓝静静瞧着元宝,尽管他面孔瞧上去平静的很,但他的双肩分明不可遏制的抖动不已。元宝与他们每个人都不相同。他们是陌生人,他们的到来都带着自己的目的。唯有元宝,带来的是思念。他到底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面对惨死的亲人又岂能释怀?
元宝用力咬着唇瓣,君青蓝瞧的心中一软。将下马时搭在臂弯上的斗篷给元宝系上,手指在他肩头停留,将男童颤抖的具体压下:“你若是……。”
“不。”元宝用力抬头:“我要同你们一起下去。无论发生什么,
有义父在身边,元宝便什么都不怕。”
姜羽凡呵呵:“你这义父还真当的有滋有味呢。”
“闭嘴!”君青蓝皱眉,暗暗恼怒。义父什么的,可以不要这么认真么?
“走吧。”她第一个下到了冰窖中。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楚的时候,就不要解释!
大理寺的冰窖并不大,方圆不足一丈,却也寒气逼人。才一下来,便一下子将骄阳似火的暑气赶走。舒服了不到片刻,就生出了严冬缩手缩脚的冷。
“大人,还请尽快退出去吧。”容含凝眉开了口。君青蓝大病初愈,若是被冰窖中寒气趁虚而入,王爷那里可要怎么交代?
君青蓝瞧一眼容含,只觉奇怪。那人平常瞧见自己跟看见空气一样。怎么忽然关心起人来?她哪里知道容含此刻的纠结?他亲眼瞧见李从尧将她抱回到揽云阁去,他不是容喜,自然不知君青蓝住的是偏殿。只当二人同床共枕了多日。
尽管他怎么都不能够接受王爷钟情于一个男子的事实,却无力反抗。只能强迫自己接受眼前这未来的当家主父。为了王爷,他也不能叫君青蓝有半点的闪失。
君青蓝哪里能知道容含心里面这些弯弯绕,瞧他难得能对自己说句软话,于是便也勾了唇角,朝他笑一笑:“我没事,你看顾好元宝便是。”
“我说苗有信。”姜羽凡冻得缩手缩脚,边用力跺着脚边朝苗有信说道:“你们将停尸房设在这里,就不怕给冻死么?”
“当然不怕。”苗有信微笑着说道:“我们预备的有棉衣。”
说着话他走至冰窖一侧,将那里放着的铁箱子打开,自里面取出几件大氅出来。姜羽凡立刻冲上去抢了一件披在了身上,之后挑了最厚实一件朝君青蓝招招手。
“这个厚,你快来穿上。”
“多谢。”君青蓝瞧一眼大氅眼眸眯了眯。
早就听说大理寺在夏日里贮藏的尸身能够整月不腐,她当时便猜着大理寺中一定挖了冰窖,所以才提前预备了披风给元宝,却不曾想到大理寺居然会在冰窖中备下大氅。
“也不知谁这么细心,想的如此周到。”君青蓝微笑着自姜羽凡手中接过大氅。
苗有信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我娘子阿茹的主意,我觉得极好,就同大人提起过。”
“尊夫人可真是冰雪聪明。”姜羽凡听得满眼羡慕:“能娶到这样的娘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苗有信呵呵挠着头,眼底神色却分明对他这话受用的很。
君青蓝给元宝穿上件厚实的棉衣,回首瞧着苗有信,状似无意的说道:“苗大哥回家后,经常会同嫂夫人讨论案情?”
“绝对没有。”苗有信连连摆手:“那一次完全是阿茹自己猜出来的,我半个字都没有同她说过。”
苗有信生性忠厚,是托了祖上的荫德才能进了大理寺,他的性子实际上根本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官场。在六扇门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同案件无关的人谈论案情,以免什么人别有用心,阻碍了司法的公正。君青蓝去过苗有信的家,他对阿茹情深义重,没有什么秘密,这
对于大理寺出身的苗有信来说,实际上并算不得完美的好事。君青蓝是在提醒他,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以免惹祸上身。
“苗少卿紧张什么呢?”姜羽凡嘻嘻哈哈打圆场:“青蓝是在同你开玩笑。不是么?”
姜羽凡拿胳膊肘不着痕迹捅一捅君青蓝,君青蓝立刻点头:“正是。”
苗有信这么个实在人,娶了阿茹这么聪明通透的娘子,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不知变通,遇事喜欢钻牛角尖。有阿茹从旁提点,该是能少走不少弯路。
“你们都离我远一些,我要开始验尸了。”
君青蓝戴好了薄皮的手套,一步步走到福来身边。那人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但自打进了大理寺便一直保存在冰窖中,尸体并没有半点的损毁。君青蓝探指按了一按,福来肌理体肤坚硬如铁,已经彻底冻成了冰人。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惨白如纸,连唇瓣亦如是,瞧不出半点的血色。前心针尖大的的伤口只剩了芝麻大一个黑点,不仔细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了。
“义父。”元宝手指紧紧攥着,比谁都紧张:“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君青蓝将唇角抽了一抽:“这种事情光用眼睛看一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么快就能有结论,真把她给当神仙了么?
她将肩上的褡裢放在福来尸体旁边的冰块上,从里面掏出装着验尸工具的布包出来打开。瞧了一眼,取了把剪子出来,将福来冻的成了冰的衣服给剪开了。露出整个上肢出来。
“姜小爷,麻烦您过来一下。”君青蓝的手指朝着福来身上深浅不一的旧伤痕迹指了指:“请您将他身上所有伤痕的位置和形状都记下来,出去以后把它画出来给我。”
姜羽凡朝着福来身上瞧了一眼便吸了口气,若非亲眼瞧见,他怎么都不能够相信,天下间居然能有人的身上会落下那么多的伤痕。
“这些伤……”姜羽凡声音凝了一凝:“像是……。”
“鞭伤。”君青蓝淡淡说道:“是揉了铁砂的牛皮鞭,而且很多伤痕是在旧伤未愈时再度被抽裂了开来。后期应该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养护,才会溃烂不成型。”
姜羽凡嘶了一声,他出身权贵,又常年在锦衣卫行走,也算是见惯了各种阴私手段。然而,如福来这样的狰狞的伤痕却还是叫他瞧的毛骨悚然。福来生前,到底得罪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仇人。这得多大仇才能将人给打成这样,他居然也能活得下来?
“元宝,若是不舒服就先去旁边歇一会吧。”
苗有信的声音叫君青蓝眸色一凝,侧过头去才发现元宝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了来。那孩子葡萄样的清澈的眼眸死死盯在福来身上,一瞬不瞬。他的面色却同福来一样,苍白的没了丁点的血色。
“父亲从不肯在我面前更衣。我……。”他缓缓说着:“我竟从来不知道,他受过这么多的伤。”
“我带这孩子去一旁休息下。”苗有信牵起福来冰凉的小手瞧着君青蓝。眼前的一切对个孩子来说,实在太残忍。
“不。”元宝却抬起头来,坚定的甩开了苗有信的手:“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