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蚊声嗡鸣,势如雷震。村头不远处的草亭里,一老一少。
老者须发花白,自命王半仙。端坐在石凳上,双目紧闭,神态昂然,别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感觉。少者十三四岁,站在一旁。两眼昏昏沉沉,瞌睡连连。手里握一白幡,白幡之上歪歪斜斜写了一个大大的“仙”字。
王半仙挠挠后背,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两眼,这一睡就是几个时辰。
“鹤童……鹤童……”叫了几声,却无人回应。转头看向身后,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少年倚靠着石柱,酣睡如泥,手中白幡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撂倒平躺在地上。
“臭小子!让你随我在这里感悟天地,你怎么睡着了!”王半仙气的大骂起来。随手摸了几根草藤,往鹤童手背上打了几下。
“啊啊……啊……师父,不敢了不敢了。”鹤童一个机灵站起身来,东躲西藏。脚下憋足了劲,情况稍有不对,马上撒丫子跑路。
王半仙嘴里骂骂咧咧,却是下不去狠手。十年前收养了这个孩子,走南闯北,一直伴自己左右。
“也罢也罢。早就听闻这里的双背鲫鱼不错,咱们找户人家尝尝。”王半仙扔下草藤,两手背在身后,大步走向村里。
鹤童倒也灵通,捡起白幡,紧紧跟了上去。
村子里,一家门前围满了人,议论纷纷。王半仙心中称奇,走了过去。
透过不高的木门,院子里一切尽收眼底。
一张四角八仙桌立在院中,桌上放一香炉,青烟缭绕。香炉前奉有四菜:焖蒸怀山药,水煮清化笋,流口酥香鸡,白炖双背鲫。四菜皆用精美器皿盛放,可谓是色、香、味、形、皿五性俱全。
桌前站一黄袍道人,左手拿黄纸,右手持木剑,神情严肃。地上摆有两物,一似禽类脚趾;一似青莲,叶分九片。
“天灵灵地灵灵,除厄运,归阴阳。鹀趾在前,九叶铃莲。”
黄袍道人一边念叨,一边用木剑串上黄纸,左摇右晃。晃着晃着,黄纸“噗”的一声着了,燃尽的纸灰散落一地。
李老二扶着水缸,小心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生怕一点动静打扰了这个神乎其神的道人。赵东升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站在身边。这黄袍道人称自己能捉鬼驱邪,李老二就从镇子上把他带到了家里。
低矮的木门突然被推开,一老一少走进院子,来者正是王半仙和鹤童。
正在作法的黄袍道人停了下来,看了看王半仙二人,又看向李老二。
李老二也不知所以,好端端的怎么冒出来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连忙上前,对王半仙说道:“这位老先生,小舍正在作法,不知两位突然闯入有什么事。”
刚走进门来,王半仙便盯上了站在水缸旁的赵东升。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后,王半仙双眉紧锁,一脸凝重之色,欲言又止。转眼瞧了瞧黄袍道人,正色道:“旁门左道亦不可解,故弄玄虚罢了。”
李老二心中疑虑,又恐得罪他人,小心道:“老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只见他背身而立,几缕清风拂过,顿声道:“此子阴阳不全,五行偏奇,怨煞缠身,祸及左右。”
一字一词犹如七尺长蛇,直叫人不得安宁,心中跌宕起伏。一时间,李老二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向门外议论的众人看了几眼,生怕让人听去又多惹是非。
“你这道人怎这样口无遮拦……”李老二心中窝火。
“呵呵,莫要生气。我有赤尻白玉一块,佩其子,暂可避死延生。”王半仙爽朗一笑,伸手摸向腰间。
刚才一番话虽不顺耳,为了孩子,李老二还是忍了。依了那句老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看他一把年纪,言行举止又有道家风范,或许有些来头。
这时,门外看热闹的村里人一窝蜂的挤了进来,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全都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话中说的这神奇玉石到底什么模样。
王半仙在腰间左摸右摸,掀开道袍一阵翻找,玉石却未露面。放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不由老脸一红,尴尬道:“别急别急,待我仔细找找……”
多久不言的黄袍道人一脸得意,讥讽道:“呵~我看你才是故弄玄虚。倘若有此奇物,怎能放哪都忘了?压根儿就没有罢。”让人扰了局,还被说成是旁门左道,黄袍道人也是有气难咽,正好借此机会好好羞辱他一番。
谁知他眼都没抬一下,更是懒得理睬,又掏向怀中衣襟,左寻右找。好一会儿,才道:“嗯,找到了,原来在这呢。”
玉石被抓在手里,递向李老二。整块玉石呈杏胡大小水滴状,顶部有一小孔,红线穿过。底部一抹赤红,色泽浓郁鲜明,纯正柔和。
乡野之人不懂得什么奇异神效,见玉石很是漂亮,便断定不是凡品。李老二紧紧握住,小心收好,脸上缓和了几分。
王半仙微微点头,又道:“此处向南不足三百里,有五仙山,山上坐有一门谓朝天。日后,此子可去朝天门拜师学艺,那有道行莫测之人庇护,或可解其忧。”
李老二最远也就到过池水镇,但朝天门的大名还是知道的,连连道:“多谢老先生指点……”
王半仙正了正道袍,见一个姑娘恰巧站在身旁,面容较好,对自己颇有崇敬之色。随即伸手招呼道:“这位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恐有血光之灾。来来来,我且替你看看手相。”
鹤童见他一副救人渡世的样子,愕然道:“师父……你……”
姑娘愣了愣,心中大呼“糟老头儿。”头也不回的转身跑开。
“诶……”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王半仙一阵惋惜。
黄袍道人突然眼露精光,心中如意算盘推拨几十遍,奸笑道:“道友,看你仪表不凡。你我何不一并行游天地间,你理算,我驱邪,积善行德,岂不妙哉?”
王半仙相视一笑:“道友过谦了,我乃一介粗人。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就此作罢,来日方长,咱们有缘再见。”
李老二等两人又恭谦了几句,给以钱财。王半仙怎么也不肯要,摆摆手转身道:“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留做好日安生罢。”
黄袍道人听这么一说,心中嘀咕:“嘿,这老头儿真是自认清高。送了东西,白忙活一场,钱都不要。你不要啊?我要……”心里想着,生怕李老二又收了回去,紧忙说道:“他的那份我替他收了。”
钱财尽数归入囊中,而且是两份。这等好事,打着灯笼哪里去找。黄袍道人心满意足,一阵窃喜,别了一声:“既然道友另有要事,我也不好多说,咱们来日再见。”
目送王半仙、鹤童两人离去后,黄袍道人也收拾起了混饭吃的家伙儿。
见众人都散了,李二婶儿将李老二揪到墙角,低声道:“听见没有,老先生也说了,你就趁早把这事儿给办了。对孩子好,对咱们大家伙儿都好。”趁热打铁的怂恿着李老二,心中盘算,等这小子一走,或许多年来的结就解了。
不论让赵东升去哪,讲得难听了跟让他离开村子没有什么区别。李老二怅然忧虑的神色难以掩饰,迟疑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知东升今后又会怎样……让我再想想……”
红花绿叶,郁郁葱葱。鱼儿水中嬉戏,鸟儿林中打闹。
赵东升坐在山上一颗繁茂大树下,摆弄着脖子上的玉石。左边,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靠在树旁。梁开宇,两人同岁。
两人打小感情很好,每次他被别的孩子欺负,梁开宇都会帮着出头。一块被打,一起受罚。
“东升,别闷闷不乐的。那些人爱说啥说啥,管他们呢。”梁开宇挠着头皮,看了一眼。
“可能我就是个祸星灾星罢……”沉默了好一会,赵东升又道:“爹娘都死了,如今还出了这种事。”
王半仙一席话被村里人收在耳底记在心里。全村上下男女老少,见了他就好像遇上了瘟神一样,全都躲地远远的。时间一长,他自己也明白了来龙去脉。
“放你的狗臭屁!你碍着他们什么了?风言风语。就算你是个妖怪是个瘟神,我还是梁开宇,一样跟你是好哥们儿。”梁开宇往他肩头重重一拍,斩钉截铁道。
四目相接,望着他坚定的眼神,赵东升暖心的笑了笑。不需要太多的言语,这番话就已经足够了。夕阳挥洒,两人的身影拉在一起。
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赵东升开口道:“天不早了。开宇,你先回家吃饭罢,我想再多呆会儿。”
梁开宇长出一口气,让他一个人静静心或许也好。“那你自己小心,早点回家。”说完,三步两回头的沿着山路向村子走去。
没有温暖的美丽童年,连普通的平凡都不曾拥有。在这个不应该的年纪,饱受了太多太多。不曾为此流泪,他一路微笑着……
凄凉,无奈……
抓起一块大大的石头,奋力抛向山下。石块落进湖中,溅起层层水花。
夕阳下,波光粼粼,金色的水纹一圈又一圈。湖的尽头,山水相接,金光灿灿。那里,有爹,有娘。可是,再怎么用力,却也看不清爹娘的面容。
赵东升鬼使神差的向前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或许走的近一点就能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