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石子弹向泛着银光的刀尖,刺耳又酸牙的碰撞声让险些暴走的明哥迅速回了神。
他将偏移的刀尖摆正,这才抬头望向石子来源。
是寨主。
她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寒光。
明哥狠狠打了个激灵,心里知道,他完了。
“这是我同门师兄,也是我此次下山的目的所在。”
寻欢抱歉的看了眼纪时宴,“我替我寨子里的人向师兄道歉,他们行事一向莽撞无眼,回去之后定会好好教训他们,还望师兄海涵。”
纪时宴不甚在意的笑笑,“师妹不必如此,我并未介怀。”
目光转向呆住的明哥,“这位小兄弟怕是同我之间有什么误会。”
“那日我去外城办事曾路过这里,正巧碰上了他们几人打劫,与我一路的员外因为某些方面我不得不护着他。”他看向寻欢,“实则他身后还有人护送,我知道他们是师妹的手下,不得已之下只能伤了他们,也好躲过暗处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纪时宴揉揉喉结处,微微蹙眉,“如此,小兄弟可能原谅我了?”
听懂了来龙去脉的寻欢心中一松,横了后知后觉的明哥一眼,“这么说来,还是我师兄帮了你们。明子,你心中可能释怀?”
明哥收回大刀沉默不语,过了会儿才抬头冲纪时宴抱拳,“是小人不知轻重,还望这位公子……”
见他的眼神带着询问,寻欢好心解释,“这位,是纪公子,另一位是他的亲弟弟。”
明哥了然,抱拳正色,“还望纪公子不要同小人计较。”
还没等纪时宴发话,寻欢温着笑一挥手,“行了,你们几个赶紧回寨子,最多两刻钟我们就能抵达山寨,让小艺赶紧带人清理屋子。”
明哥冲纪时宴一点头,带着小弟领命而去。
纪岁礼倏地回神,眼里闪着崇拜的亮光,“寻姐姐好厉害!”
寻欢失笑,“傻。”
“山路崎岖难行,不如我们就在此处下车,步行上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事。”
得到二人同意的颔首,寻欢将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几个奇怪的哨音,几个拿着红杆银枪的守卫立马运着轻功出现。
“寨主!”
寻欢拍了拍衣服下摆,翻身下马,“只需两人将这些行李送回寨子,余下的继续回去守卫。”
几人分头行动,不过片刻,山脚便只剩牵着青墨的寻欢与兄弟二人。
寻欢见纪岁礼望着青墨跃跃欲试的模样,开口,“想骑?”
纪岁礼期待的点头,“想!”
寻欢凛着脸要将缰绳递给他,哪知少年的手还没碰到绳子,青墨就迈着前蹄想要踢上去。
寻欢背过身偷笑了下,看向委屈巴巴缩在纪时宴身后的人,“还骑吗?”
纪岁礼鼓鼓嘴,“我……我不骑了!”
逗完小少年,寻欢安抚了下青墨,待纪时宴骑上马背时,青墨也只是暴躁的走了几圈,却并未将人摔下马背。
纪岁礼不服气,转而气冲冲的走上上山的小道。
寻欢对纪时宴调皮的吐吐舌尖,也牵着缰绳往山上走。
纪时宴看着她娇俏难掩的模样,浅眸里有乌云浮动。
约摸半个时辰,几人绕过重重关卡成功回到逍遥寨。
寻欢负手而立,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与不远处高矮落座的砖瓦房屋,心中一暖。
“师兄,岁礼。”
寻欢面上带着轻松之意,满目真诚,“欢迎你们来到逍遥寨。”
将青墨交给专门看管它的马夫,寻欢抚了抚它黑色的鬃毛便带着纪家兄弟往住处走。
一边走一边同他们指哪里有隐秘的阵法,哪里是练武场哪里是刑堂药堂,随着纪岁礼不间断的惊叹声,几人终于到达了大厅。
远远的就看见一道纤瘦的身影捏着帕子立在厅口,寻欢眉眼一弯就迎上去。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筝艺紧紧抱住寻欢,矮了一头的她缩在寻欢怀里竟异常和谐。
寻欢心中宽慰,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筝艺在她肩头蹭了蹭,睁着红通通的眼睛欣喜的开口,“小姐回来便好,您让明哥来嘱咐的事奴婢都办好了,小姐快去沐浴一番去去尘气。”
说完就拉着寻欢往里走,竟是完全忽视了她身后的两人。
“小艺,先等等。”寻欢一把拉住她,“来,我带你认识几个人。”
惊觉有外人在,筝艺眉目一拧,迅速收起脸上的笑,冷着脸垂手站在寻欢身后。
知道她是怎样的性格,寻欢也不在意,右手轻抬,看向兄弟二人。
“这位,是我的师兄,纪时宴。”
“这位便是他的亲弟弟,纪岁礼。”
“她是我的贴身丫头,名为筝艺,已经伺候了我一年。”
寻欢说完,筝艺就躬身抱拳,“奴婢见过纪大少爷,纪二少爷,望两位少爷万福金安。”
纪岁礼好奇的盯着她脸上的面具看,正要开口就被纪时宴打断,“照顾师妹一事,辛苦姑娘了。”
筝艺硬邦邦回话,“奴婢不辛苦。”
纪时宴:“……………”
纪岁礼笑眯眯的绕到寻欢身侧,抱住她胳膊蹭了蹭,“寻姐姐,我们的住处在哪里?身上痒痒的,我想去沐浴。”
筝艺半抬眼看见这亲昵一幕,神色更冷。
寻欢:“走,我带你们去。”
纪时宴瞥了眼筝艺,走到寻欢另一侧,“离师妹的房间远吗?”
寻欢边走边答:“就在我旁边,挨着的。”
这样的安排,最主要的是利于她照顾师兄。
纪时宴放心了,“那便好。”
前面几人亲亲蜜蜜有说有笑,落在最后方的筝艺死死捏着帕子,牙齿陷入唇肉,眼里凝聚着疾风骤雨。
直到看不见小姐的背影,筝艺站在原地跺跺脚,才松开帕子追上去。
她小跑的途中身旁好似有一阵阴风飘过,筝艺捡起地上被吹落的帕子,环顾了下四周没发觉不对后,继续追赶着那个背影。
那两人一来小姐的注意力就被拉走了,这可不行。
刚踏入绣楼,寻欢拍拍脑袋脚步一转,“差点忘了,带你们去住处才是正事。”
穿过几排青竹中的夹道,很快就到了兄弟俩的安身之所。
“就是这里了。”
“怎么样,还满意吗?”
见他二人神色不似不满,寻欢推开竹墙中的木门,“大少爷,二少爷,请进。”
纪岁礼喜滋滋地跑过去探头探脑,看着干净秀雅的院子心中欢喜,“我喜欢这里!”
寻欢推开最里面的红木门扇,房间干净简洁,床榻被褥都是崭新的,他们的包袱也都放在桌子上。
赞叹了下小艺的办事效率,寻欢又叮嘱了几句才匆匆回到自己的绣楼。
等她在小艺的伺候下沐浴完一路风尘,穿戴整齐回到大厅时,兄弟二人已经坐在下堂了。
看他们端着茶同孙叔娴熟的说话,显然是来了很久。
“哼!”
孙叔把茶杯一放,一脸不满,“你还知道回来?老夫还以为某人乐不思蜀不知归处了呢。”
寻欢连忙赔罪,“我也不过去了四天而已,却不知孙叔这般惦念我,早知如此,一定不会眷恋山下乐事,早早归来。”
孙叔不屑,“谁惦记你了?老夫是惦记我那坛子花雕!”
寻欢也懒得戳破他,冲门外拍拍手。
筝艺小心的抱着一个光滑滚圆的小坛子走进来,在寻欢的示意下轻轻放在孙叔面前的桌子上。
“这下,您满意了吧。”
寻欢看着老头子喜不自胜却还假模假样不去看酒的样子笑道:“您高兴完,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孙叔摸上红布塞的手一顿,故作正经地放下,了然的看向在他对面坐着正满脸含笑盯着小丫头的纪时宴。
孙叔沉声道:“老夫治不了他。”
这话一出,寻欢满心的期待登时冷却,难以置信地坐回椅子。
纪岁礼眼睛里包了一泡泪,他三步作两步跑到孙叔跟前,一把抱住他的手,“我就哥哥一个亲人了,求求你治好他。”
“岁礼!”
哥哥的喝声从背后传来,纪岁礼抖了抖却没放开孙叔,“我不想哥哥死,求求你救救他……”
孙叔扯了半天扯不出来,气闷的瞪着纪岁礼,“老夫还没说完!”
“我只是说暂时治不了他,不代表我一直治不了他!”
寻欢一拍桌子,心仿佛被高高吊起,“孙叔!您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
终于抽回手的孙叔也拍回去,“凶什么凶!小娃娃不给我机会你让我怎么说完?!”
等熄了心头火,寻欢坐在上堂和孙叔大眼瞪小眼,瞪完了才服软。
“孙叔,师兄的事您多多少少也知道些,那您,到底有没有把握治好他?又或者,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治好他?”
看着低头饮茶的孙叔,寻欢小心翼翼把控着说辞,“需要什么您跟我说,我必定竭尽全力为您取来。”
孙叔复杂的看了眼寻欢,冲纪时宴抬颚,“小子,你过来。”
纪时宴抿掉唇边的水渍,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坐下。
孙叔拿出一个脉枕,“把手放上来。”
孙叔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着对方的脉搏,时而皱眉,时而咬牙,神情复杂万分。
等他收手睁眼时,发现身前站了两人。
寻欢给纪岁礼使了个眼色,一人走到一边给他敲着肩膀,“孙叔,您还没告诉我们,结果如何呢。”
孙叔摸摸顺滑的胡子,沉吟道:“纪小子脉象亏空,虽解了毒,可身体内部已经被全部破坏,不出三年,便会内里衰竭血气尽散。”
见寻欢他们面有忧色,孙叔收起脉枕抱好自己的酒坛,视线穿透纪时宴含笑的皮面。
“小子,那功法定然能让你聚气凝神,可也是在消耗着你自身的气血,于你并无益处,若是你现在不停下那功法,怕是一年都活不过。”
纪时宴缓缓收起笑容,“那又如何?”
若不是他三年前下山自己寻到了这个秘籍,怕是现在走几步都需要人扶着,形同废人。
“师兄!”
寻欢俯身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你练了什么功法我暂且不问,可你明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仍旧……仍旧这样行事,你让我如何对你放的下心?”
纪时宴仰头看着她的面容,上面交错着怒意和担忧,还有些不知所措。
心中忽的一软,他反握住肩上的两只手,“当初练的时候,我并不知晓会有此种后果。”
可若是早知道,他大概还是会练。
寻欢从他眼里捕捉到了这个决心,放开他摇着头往后退,不多时,神色已然冷静下来。
“过去的事我不再过问。”
“师兄,弃了它吧。”
寻欢不再看他,继续询问着孙叔,“孙叔,您可知有何办法能在不损伤他身体的前提下,为他散了那功法?”
孙叔冷哼,“醒醒吧,别做梦了。”
寻欢没有理会他,坐在一旁的空位上思索着办法。
“我和师兄同宗,师父教我二人的功法定然是一派,我若是——”
“若是将自己的内力传送于他,助他守住丹田,只要散掉那一部分功力,师兄最多也就是功力尽失。假以时日,等身子彻底好转,也并非不能再继续练功。”
越说越觉得可行,寻欢激动的站起来,“孙叔,您觉得呢?”
孙叔悄悄瞪了瞪纪时宴,偏着脑袋想了会儿,道:“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可关键是,功力传于他,武功尽失的人就变成你了。”
他可不愿意看着小丫头随便为他人做嫁衣,寨子里还有一大帮人需要她养活,若是没有功夫傍身,再忠心的人也会在别人的教唆下来反了她。
届时,她又该如何自保?
山贼,多半都是用拳头说话。
她拳头大,没人打得过她,便只能服服帖帖唯命是从。
纪时宴也想到了,他没有理会敌视他的孙叔和筝艺,当下摇头拒绝,“我自己的情况我很清楚,若是真的治不好,师妹想的法子也万万不可行。”
寻欢没有看他,只专注的盯着孙叔,“既然您说此法可行,我便试它一试。孙叔,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您多跟我说说。”
纪时宴还想说些什么,发现她已经彻底忽视了他。
苦笑着摇头,心中一片冰冷。
她在生气。
纪岁礼坐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既不想哥哥死,可也不愿看着寻姐姐武功全失。
他们都算是江湖人,功夫是用来保命的手段,更何况寻姐姐还是一寨之主。
他想了想,天真的问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是既能散了哥哥练的功法,又能不散了寻姐姐的功力吗?”
孙叔正要取笑他愚蠢,脑中灵光忽的一闪,抱着坛子就起身高喊:
“丫头!你们俩都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