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城是天空之城内腹,不过有容乃大,风俗开明,对待中原遗民还算厚道,比较等级严苛的橘子州,要宽松许多,商人趋利,橘子州不留爷,爷就来西河州。
因此有许多生意往来,不仅茶叶瓷器,包括古玩经书在内大量流落民间的‘春’秋遗物,也都输往武侯城这几座大城,第五洛赴北之前,对八大持节令和十二位大将军都有了解,西河州的赫连武威,声名相对不显。
只知是天空之城勋贵出身,年少风流多情,不过家世颓败后,竟然不是破罐子破摔,反而‘浪’子回头,戎马二十年,战功卓著,得以光耀‘门’庭,妻子早早病逝,也未再娶,导致膝下无子,跟武力和暴戾并称于世的慕容宝鼎截然不同,除了带兵不俗以外,庙堂经纬,赫连武威只能算是个捣糨糊的角‘色’,大帝历年的‘春’搜冬狩,也罕见他的身影,因此八位持节令中使得这位封疆大吏最为与世不争。
第五洛返回房间,丝线未断。
除了进食饮水,就只是独处,翻阅秘笈刀谱,也许绝大多数人获得这部齐武夫武学心得,都会欣喜若狂,快速浏览,恨不得一夜之间跻身一品境,亏得第五洛熬得住,当下一招不得‘精’髓,不翻下一页,此时仍是停顿在结青丝这个瓶颈上,也没有耍什么绕道而行的小聪明,敦煌城‘门’一战,即将出海访仙山的吴京哥和天赋甲江湖的邪月,可谓棋逢对手,打得天翻地覆,第五洛闭眼感触,事后抚‘摸’剑痕千百道,只觉得一股神意盈-满心‘胸’,却‘摸’不着头脑,第五洛也不急躁,仍是告诫自己循序渐进。
第二天负笈背剑游行武侯城,边吃边走,城内军容肃整,可见端倪。
正月十五,第五洛并未追随大流,在清晨拂晓时前去雷鸣寺,而是在正午时分,日头炽烈时离开客栈,不背‘春’秋不负箱,雷鸣寺坐落于欢喜泉南北‘交’汇处,依山而建,主体是一栋九层重檐楼阁,楼内有比敦煌佛窟还要巨大的一尊大佛,属于典型的西域硬山一面坡式。
香客稀疏,敛起气机的第五洛一身汗水,缓缓入寺,寺内古树参天,绿荫深重,顿觉清凉,烧香三炷,跨过主楼‘门’槛,九层楼阁,总计开窗八十一扇,却不曾打开一扇,俱是紧闭。
只不过底下四楼,点燃数千盏青灯,灯火辉煌,如佛光普照,因此楼内不会给人丝毫‘阴’沉印象,第五洛仰头望去,是弥勒坐佛像,眯眼低眉而视世人,大佛之大,位居天下第三,据说当初仅是金粉便用去数百斤。
建于八百年前,正值佛教第三场浩劫,大佛面相慈悲,轮廓柔和,一手放于膝上,一手作平托状结印,翘食指,此手印不见于任何佛教典籍,历代为僧侣疑‘惑’,争执不休,后世各朝,不曾对佛像本身做修改,只是重新赋彩添金,大帝登基以后,就对坐佛袈裟赋以浓郁彩绘。
第五洛入寺前便得知‘欲’燃长命灯,要向雷鸣寺点灯僧人告之名讳祖籍等,只得遗憾作罢,楼内空旷无人,偶有一阵清风入楼,四楼数千盏青莲长命灯由低到高,依次微微浮摇,景象不似人间,仿佛置身极乐净土。
香客不得登楼看佛,寺内僧侣也要在四楼止步,雷鸣寺建寺八百年,得道高僧大多停留在第六第七层,唯有帝王可登至八楼,号称九五至尊的帝王尚且如此,寓意在大佛面前自降一级阶梯,自然至今无人可上九楼,连那有志一统天下的天空之城大帝也不例外。
第五洛拜过大佛,正要转身离楼,去附近一栋藏经楼观景,一瞬心有灵犀,抬头望去。
看见了一颗脑袋探出大佛手掌心,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眼神冷清。
第五洛这一刻只觉得荒谬不堪,古怪心绪说不清道不明。
这娘们,真是胆大包天了。
白衣邪月。
坐在佛掌之上,弯腰伸出头颅,在和第五洛对视。
第五洛心想要是林夕叶那个温婉‘女’子,肯定不敢如此大逆不道。
第五洛自言自语道:“魔佛一线吗?”
想起武侯城外云层下坠天地一线的壮阔景致,恍惚间有一丝明悟,却溜之而去,没有抓住。
不知为何出现在雷鸣寺的邪月没有离开佛手,第五洛也不好上去,两人只得对视。
接下来第五洛差点憋闷得吐血,白衣邪月似乎恼火第五洛的胆小如鼠,身形飘落时,气机汹涌如江河东流入海,数千盏长命灯刹那熄灭。
第五洛头大如斗,心中腹诽:“造孽啊!”
不知为何楼中无人看守大佛青莲灯,第五洛也顾不得这些,在楼梯口一尊小龛前找到几个火褶子,点燃以后,人如一尾游鱼,沿着走廊倒退飘滑一周,身形所至,一盏盏长命灯接连点亮,底楼再次白亮如昼,第五洛急匆匆登楼,燃起第二个火褶子,退行只为疾行不熄火‘花’,有意无意,第五洛心神清澈如莲池,一圈下来,再登三楼四楼。
魔头邪月身为罪魁祸首,毫无愧疚心思,始终冷眼旁观,她不再是那词牌名为山渐青的林夕叶后,不遮掩赤紫双眸,邪意流溢。
第五洛点燃三千八十九盏长命灯,驻足抬头凝望坐佛,人视万物如蝼蚁,佛视众生平等,烧香拜佛祈愿,临时抱佛脚,真能愿有所得?菩萨们会不会不厌其烦?
第五洛收回神思,自嘲一笑,正要下楼,接下来一幕让他措手不及,白衣‘女’魔头在楼下佛脚前,一握拳头,接近四千盏长命灯的灯火被气机牵扯,瞬间离开青‘色’灯座,飞掠向坐佛,离石佛身躯几尺以外悬停,佛身本就涂抹金粉,灯火照映之下,熠熠生辉,如大佛真身临世,好一个佛光普照!
邪月屈指一弹,四千余灯火冲向九层楼顶,在佛头附近炸开,流星万点。
第五洛心中气恼,也只得跃过围栏凌空掠过,不断拂袖招摇,能取回几点火星是几点,大袖卷‘荡’,一些火星被丢回青灯灯座,一盏盏长命灯复燃,不过终归力有不逮,才点亮青灯七八百。
落地后,又去小龛前拿起火褶子,望向‘女’魔头,后者转身负手,望向‘门’外,第五洛这才放心去点灯,青灯复燃如旧,第五洛如释重负,缓缓下楼,站在邪月身侧。
她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说道:“种家擅长盗陵,‘春’秋战‘乱’时在南唐钱王墓得到一枚竹简,记载了一件几百年的机密,八百年前大汉那位千古一帝葬身在西河州境内,陆归‘精’通堪舆地理,于是两家联手来开墓盗宝,我对大汉帝遗物没有兴趣,只不过不喜种凉这个人,他要做什么,我就偏偏让他做不成。”
第五洛皱眉道:“以你天下第四的大神通,直接杀了种凉不就成了?种凉再厉害,比得过吴京哥和洪敬岩?”
邪月语调冰冷,“有这么简单?”
第五洛无言以对,你这个天底下单枪匹马杀人最多的大魔头,当年辗转天空之城八州,见人就杀,一鼓作气杀了几千人,杀到天空之城帝城被拓跋菩萨阻拦,才算止步,都称得上尸山血海,怎么这会儿还客气自谦上了?不过第五洛没把这份心思说出口,对上目盲琴师薛宋官就足够搏命,跟邪月过不去,实在是十条命都不够她杀的。
第五洛也不敢把她当‘女’人看待,以至于初见棋剑乐府山渐青,以他卓绝记忆力,清晰记住她的容颜身段,敦煌城再见她时,只觉得脸孔模糊起来,不简单是由于邪月气势彪炳,使得雌雄莫辩,而是一种感觉不怎么好的水到渠成,刨根问底,可能就是第五洛生平第一次如此忌惮一个‘女’子。
邪月平淡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两天。”
第五洛一脸疑‘惑’。邪月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可知大汉皇帝的陵墓藏在何处?”
第五洛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刻薄反讽,咧嘴道:“要是知道,我就早拿锄头去刨坟挖宝了。”
邪月走向一栋悬匾“如来如去”的高耸藏经阁,第五洛问道:“为何不见雷鸣寺僧侣?”
邪月轻描淡写说道:“你进寺前,我躺在佛像手掌休息,嫌他们诵经木鱼功课呱噪,都打杀干净了。”
第五洛出楼外收敛的气机倾泻而出,金刚镜的海市蜃楼气象巍峨,长衫袖口无影,只可惜应了那句俗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邪月压制下,憋得第五洛不仅收回气机,还有一口鲜血涌到喉咙。
这时候,第五洛看到大雄宝殿那边有僧人鱼贯而出,黄‘色’袈裟的披挂方式与中原略有不同,神‘色’安详,遥遥看到自己和邪月,也仅是当做寻常富贵人家的香客,一些修为稍浅的和尚不过是多看了几眼白衣邪月,并未上心。
第五洛这才知道‘女’魔头开了个玩笑,拿他当猴子耍,哭笑不得,咽下那口鲜血,邪月的言语雪上加霜,“你这种心智根骨,怎么进入的金刚境界?我看不过是靠着天界太子的身世和因身份结下的机缘,小家子气,半点格局都无,白费了吴京哥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