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人声渐起，睁眼看时，天已大亮，肚子也在“咕咕”地叫，便起身走到外面。
这是一条中等街道，看那街名，方知朝东走了几百里，步行串联时曾从这里路过，记得当年大串联的季节和现在差不多，那次串联，大家用折叠刀一路走一路砍甘蔗，和迟更立、丛义杰比赛谁啃得多。公路两边遍是甘蔗，本能地摸摸裤兜，昨天出门时顺手带出的折叠刀还在。
路边小食店在卖稀饭馒头，幸好昨天未搜身，钱还在，还有些省粮票。买了两个馒头，向老板要了碗开水，坐在那里吃着想：“看来还得爬车回去。”
再到火车站，乘客正验票进站。余企仁从外面绕进去，见好些人抱着甘蔗卖，东行客车到了，那些卖甘蔗的涌向车窗口，喊着卖，车里的人纷纷递出钱来买。
余企仁灵光一闪：“我何不也弄些甘蔗来卖？”忙顺铁路出站，沿铁路走了一段，这里公路铁路并行。走上公路，前面一大片甘蔗林。四顾无人，便钻进蔗林，抽出折刀，砍了根粗的，坐在地上啃起来。啃得太急，嘴角被割了几道血口子。觉得被甘蔗汁胀饱了，又砍了几根，想到别人卖的都是一把三节，我砍得比别人长些，一定好卖。找藤子扎了十把，捧着溜到公路上，再走上铁路，朝车站走去。
在站口徘徊一阵，见有人进站等车，知将有客车到站，便跟另外几个卖甘蔗的男女一同进去。西行的客车到了，余企仁忙抱着甘蔗叫卖，交易顺利，一下子白赚三元，已相当于生产队一个全劳动力十天的收入，心里暗暗高兴。本来可以乘这趟车混回去，然而财迷心窍，还想砍点卖，又走出车站，钻进蔗林，砍了几根粗壮的扎成小把，到吃早饭的小店吃了午餐，顺便卖了两把甘蔗给路人，忖道：“如果是西行的车，就混回去。”
总算等到旅客进站，果然是西去的客车。才刚卖完甘蔗，忽然走来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把他架到车站地名牌的栏杆下，余企仁这才看清：一个穿白汗衫，满头乱发，眼睛像条缝；另一个赤着上身，身体结实，光头上的三角眼露出凶光，手里捏着一把匕首，低声喝道：“拿出来。”
“你们弄错，”余企仁努力编造谎言，“我卖自家甘蔗的钱，凭啥子拿给你？”
“凭啥？”光头说，“你偷我们集体的甘蔗，要么把钱拿出来，要么到人保组去。”
余企仁朝四边看着编道：“甘蔗是我自家的，我不过偷自家地里的甘蔗想卖几个钱。”
“你不想活了？”光头拿匕首在余企仁脸上晃，“我们看到你在那边地里抱出甘蔗，”说着朝那边一指，“没错吧？想在我面前耍花枪还嫩了点，那些卖甘蔗的老子都认识。”
余企仁心里冰凉，遇到这些人算是倒霉，此时此地，谅他不敢杀人，破罐子破甩，听天由命吧，说：“你说得对，我是不想活了。跳楼怕摔不死，卧轨没胆量。——伙记，来麻利点。”解开灰色衬衣的纽扣，指指心窝，闭上眼。
“嘿嘿！”肩上被人拍了一下，睁开眼看，原来是穿白汗衫的在说话，“看不出你小子还有点骨气，跟我们干，我们有福同享。”
余企仁心里暗自一笑：“谅你几爷子拿老子也没法，得设法离开他们。”便问：“跟你们干啥？”心知他们不是偷就是扒。果然，光头说：“黑娃，带这小子走。”余企仁偷看黑娃，白汗衫衬得脸更黑。
他们走进候车室，已有人排队买车票。黑娃看了一阵，悄悄对余企仁说：“你看那个提包的，屁股后面的兜里有大着，你去摸出来。”
余企仁听了吓一跳，立即觉得遍地都是眼睛在偷看自己，偶尔路过穿制服的人也好像在暗中注意，心里不敢，只得故作镇定地说：“到处都是暗探，被抓住怎么办？”
黑娃低声说：“派出所有我们的人，包你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快去，我给你打掩护。”
余企仁毕竟不敢，暗想：“得设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说：“摸个包就那么点钱，我进站时看到那边岔道停了节白糖车，才装了一半，那些人都开会去了，我们不如偷几包白糖去卖，也比摸包强。。”
黑娃眼睛一亮，说：“真的？”
余企仁记得岔道上停了几节车厢，不知装的什么，信口开河道：“真的，我看到有的口袋从缝口漏出好些白糖。”
黑娃示意站在门口的光头过来，将余企仁的话重复一遍。光头用胳膊肘顶了下余企仁的腰，说：“带路。你要是跟我耍花枪，我把你的招子废了。”
外面一列货车从东驶来，渐渐停下，余企仁知道，这是错车，好机会，等西来的车通过，这车就要走。表面上装作害怕，说：“我胆子小，我们偷一包马上就走。”光头道：“少废话，走！”
走出候车室，余企仁慢慢磨蹭着朝西走，眼看着西边铁路的尽头。
已听见远处火车的鸣叫，光头问：“在哪里？”余企仁抬手指指铁路那边。那边有条铁路岔进一大门，里面有一排库房，几节车厢还停在那里。
走完车站栏杆，西边驰来的列车远远出现。
“得等机会。”余企仁走了几步，觉得胶鞋里有石子顶脚，故意“哎哟”一声。脱下鞋，将石子倒出，再穿上，系紧鞋带，眼看着飞驰而来的列车，慢慢站起，一颠一跛地走。
飞奔而来的列车还有一百米，对面西去的货车鸣叫着，车头喷着蒸汽，开始起动。还有五十米！
转眼将逝的良机，余企仁一咬牙，用肩顶开贴身紧逼的光头，一个箭步抢在西来车头前冲过，货车已缓缓行驶，车梯正好移到跟前，他双手同时抓住车梯吊起来，踩稳后朝车尾方向看，对面的列车转眼奔过，黑娃、光头还在那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