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话音落下没多久,一阵如火的身影便匆匆卷进花厅来。
景邻玉一脸的忿忿不平,平素娇美的容颜都被怒火占据。到了杜妍跟前,她二话没说,先一屁股坐下,接着拿了个桌上倒扣的茶杯,自个倒了水,极没形象地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下去,然后砰地把杯子往桌面上一磕,怒道:“萧楼那个该死的蛮子!混账!”
杜妍朝旁边的下人摆了摆手,示意那下人下去。然后她伸手取过景邻玉手里可怜的杯子,替她又倒了一杯水,缓缓推至她跟前,清声道:“先缓口气,再慢慢说。你这不是才从外边回来,萧将军又怎么惹你了?”
杜妍嘴上这么问,但实际上,她对于景邻玉愤怒的缘由,是知道一点的。
前些日子,她被女帝派往雍州,一待就是一个多月。期间,景邻玉也离开了燕京。
只不过杜妍是公干。
景邻玉却是因为情债。
景邻玉很早就同世家萧家的三公子--萧楼定了婚,却一直对萧楼有点不冷不热。在她的眼睛里,在军营里呆久了的萧楼,就是个十足十的莽夫,强横又霸道,站在她面前就跟座山一样,压迫感十足,还一点情趣都没有,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奈何这桩婚事是女帝钦点的,她的父王秦王也乐意至极。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平日看起来强势无比的萧楼似乎是个一根筋,不知怎么就认准了她,旁的人都不看在眼里,恨不得把她霸得死死的,哪还会给她退亲的机会?
景邻玉也是个彪悍性子,生了一张魅惑天成的脸,长了一副火辣无比的身材也就罢了,还偏偏作风豪放,爱玩好“色”,不论男女,但凡长相对了她的口味,她总要多几分宽容。
是以整个燕京之中,她的爱慕者多不胜数。秦王管教不住这个女儿,女帝又不知为何,对她颇为宽容,她种种出格言行,女帝也只是口头管束一二,并未真的不喜。
身份尊贵,平常时候惯不把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自个够折腾,旁的人又约束不住,加诸对自己的婚事心里憋了一口气,恨不得甩了萧楼另外寻个合心意的,景邻玉当然可劲折腾。
而杜妍出京之后没多久,她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刀口上。
燕京里一帮纨绔子弟弄了个诗社,整日做些靡靡之曲,景邻玉对这伙子人平日看不上,那断时间许是杜妍不在无聊,又恰巧诗社里有个小书生对了她的眼缘,她便也到诗社里混了一混。
这混不打紧,打紧的是诗社里这群混不吝的,一天心血来潮,竟然带着景邻玉一块去了燕京里有名的寻芳之地。
更不巧的是,这消息当即就被有心人传到了萧楼的耳朵里。
大概也是被景邻玉气得狠了,又憋得久了,萧大将军这回没忍气吞声,直接带了人杀到了景邻玉面前。当着景邻玉的面,把那帮子纨绔子弟揍了个花红柳绿不说,还借着出京公干的便利,强行带着景邻玉,当日便打马出了燕京,头也不回地前往江南。完了还让自家下人给秦王送了封告罪信,道是自己情难自禁,失礼妄为,恳切秦王宽恕,又道自个回京之后,便会迎娶景邻玉。
秦王早被这个女儿的出格言行弄得头大不已,萧楼不嫌弃,还愿意亲自出手管束,本就是自己看中的女婿,秦王哪有不乐意的?
反倒是萧家人有些微辞,奈何自己儿子就是中了邪,除了景邻玉谁都不要,上面还有个女帝镇着,不能过分说景邻玉的不好,也只好依了萧楼。
这下子两家一合计,竟然真的把萧楼和景邻玉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世家贵族议婚,程序繁多,耗时又久,平常没有个三五个月定不下来,可这点时间在景邻玉看来,实在短得可以。
这不,好不容易一回京,脱了萧楼的掌控,景邻玉气得不行,连□□也不想回,就跑杜妍这来发泄火气来了。
“其实萧将军真没什么不少。要家世有家世,要能耐有能耐,更难得是对你一心一意,你反正都甩不掉,何苦这么折腾?”
等景邻玉噼里啪啦把萧楼骂了个狗血淋头,杜妍默默听完,才出声劝了她一劝。
杜妍这番话实实在在是肺腑之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景邻玉对萧楼的抵触,那完全是任性胡闹,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反倒是萧楼,外表看上去强横霸道,实则是真真把景邻玉放在了心尖子上。更为意外的是,某一次她与景邻玉、萧楼同处一处,景邻玉照旧粘她粘得紧紧地,又远远避着萧楼,她自然是被萧楼的眼刀刮了个遍体鳞伤,但她也诧异地感觉到,萧楼心中竟有种畏惧,是怕失了景邻玉。
这些东西她倒没告诉景邻玉,只是觉得情爱实在弄人,景邻玉口中的蛮子莽夫,心中对她的情意深得,恐怕她都会吓到。
“你觉得好,你要啊!”
好友不站在自个身边,景邻玉气得不行。一张口冒出的耍赖言语,让杜妍忍不住苦笑,“我即便想要,也得看人家萧将军肯不肯。”
杜妍这是大实话,景邻玉动了动嘴唇,没再说下去。
杜妍瞧着她脸色有些别扭,暗想两人准是出京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景邻玉大约是不想说,她也没有刻意追问,反倒在想了想后,与景邻玉道:“你骂也骂够了,气也生够了,不如帮我个忙?”
“你有没有良心,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帮忙!”景邻玉狠狠白杜妍一眼。
杜妍勾唇轻笑,“我不就是个出了名的没良心。”
景邻玉冷哼了一声,还是道:“什么事,说吧!”
杜妍把景邻玉离开这段时间,燕京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还细细与她说了陈乾被杀,谢南安与自己被弹劾,女帝令她重查科考舞弊案之事。
“陈乾出事的地方,如果我没记错,是你那位萧将军旧部的地盘。自古都说兵匪兵匪,这军中有些门道,是别处没有的,你让萧楼着手帮我查一查。”
杜妍想,萧楼和景邻玉之间,若能推上一把,或许会有些旁的不同。刚好,陈乾出事的地方,她也想多一个渠道查一查。
“你还真敢提!”听说是要萧楼帮忙,景邻玉哪里肯,艳目一瞪,恨不得扑上去掐杜妍两把。而这一瞪,也让她发现了点异样。杜妍此刻虽是淡淡笑着,眼底却有股子疲惫。一瞧便是为了案子折腾了许久。
景邻玉不由问道:“阿妍,你这回是怎么回事?怎么对这桩案子这么上心?而且往常时候,再麻烦再棘手,你也少有这样让别人相帮的。”说到这,景邻玉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美目一转,道:“说起来,我刚才来的时候,远远瞧见个人从你府里出去,似乎是边韶。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怎么着,你这会是彻底栽在边韶这个坑里爬不起来,为着他兄弟的案子,连我这个好友也要利用了吗?”
景邻玉这个误会还真是深得可以。
事到如今,杜妍也不想再骗她。
她和景邻玉是大小从女学开始的交情。甚至上一辈子在女学的时候,她是个出名的蠢货,景邻玉虽与她交情不好,但从未像旁的人那样嘲弄轻视过她。
对于景邻玉,她能够给予全然的信赖。
“阿玉,我对边韶没有任何心思。我动心的人,想要的人,从来都是谢南安。”
杜妍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在与人说今日的天气很好一般。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匿了那么久的隐秘心思,与自己极为亲近的好友说出来是,心头是怎样一种翻江倒海。
再观景邻玉,也让她这句话震住了。
她愣愣看了她许久,才猛地反应过来,喃喃道:“难怪……原来你让我打听边家兄妹的婚事,是要打听边绮年和谢南安的?枉我想帮你一把,还特意让边韶知道了。不过你看上了谢南安什么?那种一看就生人勿近的德性,比起边韶来,还要麻烦得多。”
“我也不知道,只是再麻烦,也总要试一试。”
杜妍面上笑意仍旧浅淡,眼眸里却有些化不去的无奈。景邻玉与她目光相接,半晌后轻叹了口气,认命般地道:“算我欠了你的!这件事我会拜托萧楼去做,也会替你保密,旁的你不用担心。”
“阿玉,多谢。”
杜妍谢得恳切,景邻玉却跳起身来,伸手夸张地搓了搓手臂,“别谢,你平日对我太无情,一下子对我这么客气,我不习惯。”
杜妍:“……”。
不想景邻玉搓了一阵手臂,突然一脸奇怪地凑到她面前,“不对,你对边韶无意,那他往你这边跑什么?他那种凡事散漫不经意的性子,就算为着谢南安,正主自己都不着急,他赶着急什么?而且上次我刻意透露消息给他,让他知道你对他有意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有些奇怪,笑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倒像是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