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他当班时,荆王殿下闯进来问了那些话,又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害他担心了好些天,如果自己被问罪革职了,一家人温饱是问题,性命更是问题。
那段时间同僚们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自己的徒弟私下劝说自己先上书告老还乡。梁春回简直愁白了头,长吁短叹回去写奏疏,提笔时想起自己为皇室服务这许多年,还参与了不少机密,若自己就这样递上辞呈,会不会还没出这朝阳城,就被人杀死后抛尸荒野?
想到这里,便连笔也扔了,大病一场。今日才复职,又是当班。
他老眼看着沉睡在阴暗中的宫阙,一瞬间错看成了重重堆叠的棺材,吓得他赶紧端了灯盏要回房休息。
岂料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只要这声音的主人说一句话,他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梁春回颤颤巍巍回头,希冀凭此唤起皇帝一丝怜悯,连跪拜的动作都不甚利索,“老臣,参见皇上。”
“梁御医可是我琅华功臣,哪里能够老?”楚承望穿的是平民布衣,梁春回已习惯了。这个皇帝的性子若说起来,与外头活在风言风语里的二少颇有几分相似。
因此有时宫外众人聊起八卦,有不怕死的戏谑调侃道,普遍与凡人不在一个调子上的,要么是傻子,要么是天子。
眼下这个令人头疼的天子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且怀中还抱了个白衣女子。
自从前皇后苏氏去后,皇帝下令后宫不许穿白,眼前这是怎么回事?而且皇帝从来没抱过除前皇后外的任何后宫女子,现在这情景又是怎么一回事?
梁春回越发觉得,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都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梁御医还是先起来吧,怎么,先前被子宇吓着了?”
梁春回两眼一闭,皇上果然还是知道的。
“子宇那性子,总适应不来京城,偶尔发发疯也是正常的,梁御医可是这宫中老臣了,该比大多数人都知道分寸。”
梁春回一抹额上的汗,起身回话道,“天子威严,臣一时忘了动作。”
“朕一向敬重老臣,可别叫哪起嘴碎的传出去说朕苛待人了,”楚承望笑眯眯地往椅子上一坐,“看看她的身体有无大碍。”
梁春回好半天才把自己的三魂七魄捡回来,赶紧去开箱子取工具。这脉一诊,他心中大骇,皇上这是要借这名女子来杀了自己了么?
楚承望的眼只停留在女子身上,却明白梁春回的想法,“你但说无妨。”
“此毒……乃是枯春。”梁春回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枯春,是他奉皇帝旨意研制出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呈水样状,每日在饭菜中滴上一两滴,会削弱人的武功,并令形体愈来愈瘦,身子愈来愈差,最终瘦成皮包骨而死。
那时上头催得紧,他来不及想名字就将毒药秘密献给了朝廷。楚承望听完他的介绍,神色极是满意,又开口问道,“它还没有名字?”
“时间紧凑,尚未命名。”
楚承望点点头,“听这毒性,最后人是枯竭而死,不如,就叫它枯春吧。”
梁春回面色一紧,说不上来哪里不好,只听耳边幽幽传来一句,“朕倒忘了,梁御医名字里也有个春字。”
他悚然一惊。
龙椅上的人轻飘飘地笑了,“梁御医如此人才,可不能也枯竭而死啊,不论是医术,还是……良心。”
梁春回双膝跪地行了大礼,“臣定当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多疑,是朝中人人都知道的。尽管这个皇帝年轻有为,即使行为出格了点,背后议论之声多了点,依旧让臣子们畏惧有加,若问哪个能与皇帝亲近一些的,没有。
楚承望破了琅华的惯例,他没有着重经营自己的亲信,唯一纵容的,只有荆王殿下楚敬乾。
他总是笑,是能看见血光的笑。
后来梁春回才知道,自己制的毒,被用在了前皇后苏氏身上。每日一次必须由他去请的平安脉都在提醒他,皇上要这个美艳的女人死。
如今他看不清皇上怀中女人究竟是谁,圣意又揣测不透,因此说了名字,就不肯继续了。
还是楚承望“善解人意”地提醒他,“怎么你说了名字,是打算让朕来解么?”
梁春回继续擦汗,回道,“此女中毒已久,毒性侵入经脉不谈,但又另有一种与之相克的毒素也掺杂其中,要解起来,就不能用原本的方子了。”
“既如此,有劳御医多费心了。”那人说着,如来时一般抱着人离开了御医殿。
梁春回的腰弯得几乎快断了,心下估算着此时皇上应该走远了,这才重新直起来,而后一屁股倒在椅子上。
在宫里当差,性命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想自己真的是老了,搏不动了。听闻外头王爷府里还有一位医圣林扶青,拒不入仕甘愿游荡江湖。换做当年的自己,只会嘲笑他傻,金银富贵不懂拿。如今再看,到底是人家高明。
却说这位医圣林扶青,被楚敬乾请回王府,好吃好喝地供着,可人家也没闲着,从刑部大牢回来后对外宣称闭门著书,把自己关起来展开了笔墨。
别人不知,楚敬乾如何不懂自己这位朋友,待他出关之日,一剑拦住去路,剑尖笔直地指着他衣袖,向上一挥,漫天飞洒的稿纸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字。
楚敬乾不用看也知道,“你总爱写这些。”
“你也知道,这嗜好我戒不掉。”
林扶青再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贴到楚敬乾身上,被荆王殿下一把推开,他也不恼,“你什么时候对二少起了兴趣的?他可是近几年大热的江湖名人。”
回答他的是明晃晃的剑尖。楚敬乾冷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
“我自然知道你和你哥哥之间绝无可能,”说到楚敬乾的哥哥,林扶青的语调低了一些,“但你哥哥太配合这些话本子了,倒是个有趣之人,哪里像你。”
楚敬乾只说一句“他向来如此”,就把话题岔开,“我想请你再细看看二少的伤疤。”在好友面前,若无旁人,楚敬乾从不肯用“本王”称呼自己。
“别的不说,他那张脸都有问题,”林扶青笑嘻嘻地回了一句,看到荆王殿下瞬间变化的脸色,拍了拍他肩膀,“兄弟,果然上心了啊。”
楚敬乾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回去,“时辰不早了,我去趟宫里,只得烦你一人跑一趟骆宅。”
林扶青拿着手中剩余的纸张在他眼前晃了晃,“那这些东西……”
“……你拿出去罢。”虽然头疼,可他也无奈,楚承望肯凑趣,现又急着确认二少的身份,他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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